小女孩欢呼一声:“好耶!我最喜欢妈妈了!”
她迈动小短腿跑到房间另一侧的沙发里坐下,打开电视,津津有味地看起动画片。
祝真悄悄打量室内的布局。
白色的墙壁和地板不染灰尘,看久了令人觉得眼花,除了桌椅、沙发和电视之外,角落里还摆着一大一小两张床。
她们仿佛闯入了一对母女的家中,这房间窄小又整洁,透着俗世的温馨。
然而,方才站在外面打量过,祝真知道,这里绝不止面前的数米空间。
她将目光投向卞常华身后。
那里是一面雪白的墙壁,正中间挂着幅卞常华和女儿的合照,照片里的女人留着长发,看起来柔软许多,小女孩倒是和现在一模一样,就连裙子都是同一款。
祝真若有所思。
“小心些,别把我的地面弄脏了。”女人有些疲惫的声音响起,打断了祝真的思路。
祝真回过头,看见受伤最重的那名同伴已经因失血而濒临休克。
年轻的男孩子睁着圆圆的眼睛,绝望地望着天花板,坐在自己的血汇成的湖泊里,四肢不停抽搐。
鲜活的生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而卞常华关心的只有她的地板脏不脏。
祝真深觉齿冷,不客气地在房间里翻箱倒柜,很快找出医药箱,隔空抛向懂一些急救措施的林夏夏,让她用里面的药品和针剂救命。
卞常华并没有生气。
以少对多,手无缚鸡之力的她面对一群来者不善的清算者,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害怕的情绪。
相反,祝真敏锐地从她的眼神中捕捉到一丝轻蔑。
犹如大象看蝼蚁。
不,这么说其实并不准确,更形象的说法是——
就像三维生物,在俯视二维平面上生活的小虫子。
相比起她们的如临大敌,这位三维生物显得颇为松弛。
卞常华看向站在人群里的江天策,微微点头,道:“你就是江将军的独子吧?竟敢越过我们的层层审查,以身涉险,真是虎父无犬子。”
江天策丝毫不给她面子,冷冷道:“今天是九月十五日,实验持续的时间远远超过了你们承诺的一个月,我父亲和不安的民众应该一直在对你施压,你撑不了多久。”
卞常华轻轻皱了皱眉,像是听见了吵闹的蚊子“嗡嗡”声,道:“民意确实是最讨厌的东西,不过,等我清除你们,将那些升级完成的AI产品组装好,全须全尾地送出去,所有猜疑和敌意都会消失。”
她笑了一声,道:“我保证,就连你那位老谋深算的父亲,也看不出你已经换了个芯子。”
她又看向紧紧站在一起的情侣,目光中流露出些许欣赏:“封绍是吧?为了女朋友,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偷梁换柱,胆子可真大。你将那个人拽下去,自己钻进车里时,难道就不怕遇到什么危险,有去无回?要知道,我们在遴选实验体时,会结合他们的脑电波,量身定制不同的实验舱,你贸贸然和别人的实验舱连接,很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因为封绍在游戏中的出色表现注意到他时,她跟供体库联系,调来了523号的全部背景资料,这才发现和他完全对不上号。
十几天前的监控画面里显示,运送实验体的防弹车一辆一辆开进实验室的地下车库,在排队的间隙,中间那辆车的车门打开,两个军人下来放尿。
就在这时,一个矫捷的身影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车体,对满脸惊惶的男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将他换下,自己坐了进去。
他穿上男人的白色外套,指指不远处的垃圾桶,和对方低声交流了几句,眼看军人回来,用力推了那人一把。
紧接着,男人战战兢兢地借着草木遮掩,避开众人耳目,从垃圾桶里翻出一套清洁工的服装,套在身上,顺着小路逃走。
“那个人贪生怕死,并没有按照你的嘱托曝光这一切,而是找了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卞常华嗤笑一声,目光雪亮,“封绍,你后不后悔?”
祝真早从之前的线索中知道,封绍是为了她才陷进这个致命的麻烦里。
然而,当真相由卞常华的口中说出时,她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心惊。
脑电波不匹配,便无法完全控制他。
怪不得所有的玩家都没有记忆,他却还清楚地记得自己的执念。
怪不得他从来不肯按照系统的规则完成任务,而是锲而不舍地探索副本的边界,找出游戏的漏洞。
此刻,她颇为后怕地抓紧封绍的手,愤怒地瞪着卞常华,道:“有什么好得意的?你这个疯子!”
“不后悔。”封绍坚定地摇了摇头,顺带着纠正卞常华的说辞,“另外,她不是我的女朋友,是未婚妻。”
他看着卞常华有些苍白憔悴的脸,问道:“能告诉我们,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卞常华对自己的动机避而不谈,温柔地看了眼沙发上坐着的女儿,转移话题道:“你们想不想看看——构造整个【沙盒游戏】系统的核心设备?”
所谓的核心设备,大概就是祝真等人一直在寻找的主服务器。
祝真吃了一惊,狐疑地看着卞常华。
“你们已经知道,那些研究员都是AI了吧?”卞常华神情有些落寞,自嘲地笑了声,“没错,整个实验室,只有我一个人类。”
或许是因为太寂寞,卞常华并不急着对面前这些人类动手,而是颇有耐心地和她们聊起天。
也可能是——她对自己一手促成的反人类计划太过得意,锦衣夜行未免可惜,因此想要跟她们这些从游戏里逃出来的实验体们展示科研成果,彰显伟大之处。
封绍微微颔首。
伤势严重的同伴们被转移到角落休息,还有战斗能力的七八个人围拢在一起,警惕地看着卞常华。
卞常华拿起平板,在屏幕上轻轻点了两下。
“咔”的一声轻响,她身后的墙壁缓缓右移,出现一个可容一人出入的拱门。
她当先走了进去。Ⓟō①㈧ɡⓥ.⒞ōм(po18gv.com)
祝真和封绍紧跟着进入,看见眼前的景象,睁大眼睛。
她们看见一棵银白色金属做成的树。
那棵树矗立在正中央,高约三米,树冠部分由许多电视大小的屏幕构成,挤挤挨挨地簇在一起,每个屏幕上都飞奔着复杂的代码。
它长着无数只触手,触手尽头的吸盘附着在不同的头颅上,向那些人类外貌的AI传输着数以亿万计的指令,将它们培育成一个又一个足以取代人类的完美伪装者。
祝真和封绍对视一眼,隐约猜出这间核心实验室的功能。
从卡车里运下来、组装完毕的AI,是会流血会流泪、可以模仿人类基础行为的半成品,它们虽然外表不同,本质上仍是一样的。
紧接着,它们会被运送到这里,在主服务器的加工中,学习并吸纳独属于自己的那一套信息,掌握以人的身份在人类社会中存活的方法。
所以,实验体们所接受的实验,不止会让他们陷入脑死亡的危险状态,更重要的作用,大概是为这些AI们提供足够丰富的学习样本。
每一个人的肢体动作、生活习惯不同,在危险环境中所表现出的反应也不同,实验进行得越久,主服务器获取到的数据越庞大,AI模仿得越像。
卞常华打开控制灯光的总开关,面前光线大炽,祝真眯了眯眼睛,适应之后重新睁开,这才发现,四周环绕着整整一圈圆柱形的玻璃缸。
这些玻璃缸足有数百,每一个里面都装满透明液体,漂浮着沉睡的“人”。
“这些是我们迄今为止,制造出的最完美产品。”卞常华不无骄傲地按下一个按钮。
“哗啦”一声,距离她最近的一个玻璃缸从底部开启,水液顷刻间泼洒在地面上。
浑身湿漉漉的男人稳稳地站起。
他穿着纯白色的外套,眉目温润,气质清隽,冲着祝真笑了一笑。
祝真头皮炸起,下意识往后退,跌进封绍怀里。
封绍扶住她,唇角紧绷,浑身的肌肉不动声色地调动起来,摆出防御姿态。
卞常华轻轻摸了摸胸口戴着的银怀表,对男人道:“亚当523号,跟大家打个招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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