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微弱的光，自远方地平线上冉冉升起。
    那是黎明。
    伊凛身上燃起的血色烟柱，笔直点上了天穹。
    天上无云，偏偏在伊凛的光芒下，硬生生点燃了一片朝霞。
    终究还是用了。
    这是伊凛一直十分抵触、但又觉得非常香的底牌技能。
    以往每每伊凛使出这个能力，总是在局势到了不得不用的地步。
    可这次，却不同。
    伊凛明明可以眼睁睁地看着蜜莉恩去死的。
    他明明可以躺赢的。
    他明明可以活着出去的。
    可是，
    怎么能啊。
    在血光中，伊凛嗤笑一声，觉得现在的自己，有点傻缺。
    可对方似乎更傻缺。
    伊凛手速爆发，将在战场上收集到的五层“血意”，啪啪啪全按在了【筋力】、【灵巧】上。
    这次加点方式不一般。
    这不是伊凛一贯的使用方式。
    以往伊凛总是先满足“精神”属性的需求，再酌情加“力量”、“敏捷”。
    可这次不行。
    弱弱的精神侧，未必能扛下“圣杯”的反噬。
    是的，反噬。
    能够让英灵在摧毁圣杯的同时，顺便把自己带走，伊凛只想到了“反噬”这种可能性。
    如此看来，圣杯是存在某种“意识”的。
    谁想弄它，它就弄死谁。
    “念体！”
    一尊顶天立地的虚影，从伊凛体内，豁然出现。
    那道虚影，冒着腾腾蒸汽，将伊凛包裹在其中。
    虚影的五官，与伊凛长得一模一样，几乎就是伊凛的翻版。可那眼睛，却是白茫茫的，像是两颗发光的led灯。
    如果说【解析视界】，是敏捷属性、精神属性破锁时，伊凛领悟的能力，那么【念体】，就是当伊凛力量属性、精神属性同时破锁时，所领悟的特殊技艺！
    伊凛将这一类技能，称为“二锁技”！
    浩瀚的虚影，如同神明，一掌伸出，便弥补了他与蜜莉恩之间的距离。
    虚影一掌，铺天盖地，向另一只圣杯压去！
    压压压！
    纯粹的力量，镇压一切！
    既然虚幻的圣杯伊凛摸不着，那他就去干掉真实的圣杯！
    由瑟茜娅·冯·爱因兹贝伦的血肉组成的黑圣杯！
    两个圣杯合一，才能形成真正的圣杯。
    只要破坏其一，一定能达到同样的效果。
    至于剩下的反噬，伊凛决定用毅力去扛。
    伊凛的「念体」，与蜜莉恩剑上挥出的黑色极光，分别轰向虚实两个圣杯。
    时间宛若定格。
    一切。
    所有。
    过去。
    现在。
    未来。
    皆戛然而止。
    于此刻终结。
    蜜莉恩的黑色极光贯穿了半黑半金的圣杯。
    在伊凛的「念体」攻击，落在黑圣杯之前。
    两个圣杯处于共鸣状态。
    当蜜莉恩崩碎了其中一个，另外一个同时也就没了。
    伊凛的攻击落在了空处。
    这是他与蜜莉恩之间，第一次正式的、严肃的、非常认真的对决。
    认真到什么程度？
    伊凛开出了大招。
    蜜莉恩也开出了大招。
    可让伊凛觉得非常讽刺的是，这一场对决里，赢的人，将会死。
    伊凛沉默着，接住了从空中飘落的蜜莉恩。
    蜜莉恩落在他的手里，伊凛没感觉到半点重量。
    他就像是抱着一坨空气，或是一团羽毛，轻得不值一提。
    蜜莉恩的身体表面，布满了血色的裂痕。
    她的身体，正一点点分解、离析。
    伊凛看着双目紧闭的蜜莉恩，心情复杂，不知道说些什么。
    “你不应该的，不值得。”
    伊凛低着头，轻声说道。
    蜜莉恩张了张嘴，然后笑着摇摇头：“身为骑士，甘为承诺赴死。这是先祖的荣耀。”
    伊凛其实很想说，你特么先祖的荣耀还呆在我的身体里呢。
    可这句话他没说出口。
    太煞风景了。
    伊凛眨了眨眼：“下辈子别做骑士了。”
    “你怎么哭了？”
    “没有…风大。”
    蜜莉恩此刻，身体已经虚得根本看不清了。
    只剩下朦朦胧胧的影子。
    一道道裂痕出现在天空中。
    这片天空正在崩塌。
    准确来说，是这个「特异点」正在消失。
    随着圣杯的毁灭，一切都在消失。
    天空、海洋、朝阳、晨曦、大地。
    眼前的所有。
    包括蜜莉恩。
    这一位高傲的骑士王。
    蜜莉恩笑着，颤抖着手指向伊凛伸出了一根小指头。
    她的动作很慢。
    看起来很费力。
    小指头一点点地往伊凛脸上凑。
    终于，
    那根虚幻的指头好不容易竖到了伊凛面前。
    “你欠吾一顿饭。”
    “好。”
    伊凛用力点头，答应了。
    两人拉了勾勾。
    见伊凛答应得如此果断，蜜莉恩心满意足地闭上眼，彻底消失在伊凛面前。
    在蜜莉恩彻底消失后。
    伊凛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掌里。
    他突然用力地锤着自己的额头。
    “咚！”
    “咚！”
    “咚！”
    “咚！”
    可惜他的额头太硬。
    哪怕是这种状态下，那片死皮，没有半点变化。
    真不愧是高级装备。
    砸不烂。
    伊凛感觉有一点点难受。
    看着一位朋友因这种方式死在这里，他应该大声哭出来的。
    可是，他不能。
    他无法。
    只是这种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捏紧的感觉，让伊凛非常难受。
    “啊……”
    最后，
    伊凛放弃了将死皮锤烂的愚蠢想法，高昂着头，看着高空中绚烂的极光。
    极光碎裂，希女神与异神之战，那无法被区区人类窥探的神之战，似乎已经到了尾声。
    “一切都结束了。”
    …结束了。
    ……
    于下坠的天宫大陆中。
    吉尔伽美什竟飞身来到大陆底端。
    他那渺小的身体，与整块陆地相比，就像是一只蚂蚁，在扛着一座山。
    在吉尔伽美什的力量下，天宫大陆下坠的速度骤然减缓。
    “咔咔咔——”
    肩膀上扛着一片陆地，吉尔伽美什浑身发出了骨折的清脆声响。
    在剧痛中，吉尔伽美什反倒大笑出声，声音荡上高空。
    “记住你许下的承诺吧！”
    “你说过，为我们带来胜利！”
    “不是此刻，不是现在，而是……在那遥远的未来！”
    “人类，终将胜利！”
    在笑声中，
    极速坠落的陆地，如一块陨石，在空气摩擦中，四周摩擦出熊熊烈火。
    自吉尔伽美什身上，爆发出一片金色的光。
    他用结界将背上大山包裹在内。
    咚！
    陨石，
    坠地。
    ……
    轰隆。
    轰隆。
    轰隆。
    如果末日有声音，一定很吵。
    如果世界崩塌的画面难以想象，那么一定是眼前这一幕。
    在最后的最后，伊凛感觉自己成了局外人。
    无论是天空在塌陷，还是乌鲁克城坠落大地。
    一切都和他没什么关系了。
    他身上燃着血光，望着苍茫青空，有种遗世独立的错觉。
    这世界的一切，陌生得与他格格不入。
    他冷眼旁观着一切，在思索着一路的旅途，他同时也在思索，为什么这一次，最终会是他独自一人活了下来。
    嗤。
    忽然间。
    万籁俱寂。
    世界停顿。
    明明这个「特异点」因圣杯的毁灭即将消失，但试炼惯例的世界定格还是出现了。
    伊凛知道，这一次他不会有任何奖励。
    因为，主线任务，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他相当于是破坏了“试炼”本身，而因此逃离了这次试炼。
    在这次试炼中，他相当于一位逃兵。
    一位狼狈出逃的士兵。
    伊凛坐等离开。
    可就在这时。
    伊凛本以为一切都结束时。
    天空中那道极光，骤然消失。
    四道不同颜色的光影，落在世界尽头的四个角落。
    伊凛心中一震。
    那四道光影，在天空中，凝聚成四张靠背高得离谱的座椅。
    四张座椅，分别是绿色、红色、银色、黑色。
    四张座椅上，空无一物，可伊凛只是旁观，都隐隐感觉到四张座椅上，给他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发生了什么事？”
    伊凛正想说话。
    但他下一秒，却惊讶地发现，别说是说话了，此刻的他像是被定住了，连眨眼这种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得。
    希女神重新出现在空中时，她的手上，提着一颗鲜活的脑袋。
    一颗长满了眼睛，没有耳、口、鼻的大脑袋。
    鲜活到什么程度？
    那些眼睛还在滴溜溜地转动，远远看去，像是一颗剥了皮的番石榴，特别大，特别红，特别润。
    她愤怒地看着四张降临在世界上的座椅，声音如怒雷，在她说话的同时，整个世界都在颤抖，电闪雷鸣，狂风呼啸。
    “这就是你们「主宰」的吃相？四位主宰，联手打压我区区一位新晋之神？”
    希女神用的不是伊凛所熟悉的语言。
    可不知道为什么，伊凛就是听懂了希女神说话的意思。
    她显然是在问那四张凳子，你们合伙欺负人到底几个意思。
    四张座椅上，同时传出一声叹息，紧接着是久久的沉默。
    沉默，意味着默认。
    希？
    主宰？
    新晋之神？
    蜜莉恩的死带来的悲伤还没来得及消化，伊凛感觉自己又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内幕。
    伊凛眼前的光景，开始变得模糊。
    他正被这个虚假的世界排斥、剥离。
    远处。
    朦胧的光景、崩塌的世界里，隐隐传来希女神的声音。
    她张开手掌，在她掌心中，似乎有一点纯白色的光芒，在缓缓旋转。
    “你们无非就是觊觎我手中的‘源初之器’而已。”
    “但‘源初之器’与我一体共生，我生，则它生，我回溯，它则需在等亿万纪，方可再次诞生。”
    “你们想都别想，没门！呸！”
    希女神怒了。
    在沉默后，另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其中一张座椅上荡出：“源海最深处，不需要第十位「主宰」，也无需出现第十条航道。”
    “一旦出现第十位……”另一张座椅欲言又止。
    “可惜了。”第三张座椅搭话道。
    希女神的声音充满鄙夷：“你们连神都不如。主宰……？你们不配。”
    四张座椅上方天空，骤然裂开。
    电闪雷鸣。
    风起云涌。
    希女神相当于指着鼻子骂它们，它们当然生气了。
    就在此时。
    天空中，陡然出现一个光彩四溢的天平。
    天平的光芒，披泽大地，让世界沐浴在一片祥和的光辉中。
    希女神脸上的厌恶更甚。
    “你们违反‘公约’了。”
    天平里传来一个不带丝毫感情、冰冷淡漠的女声。
    在那天平出现的瞬间，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伊凛仔细地听着。
    几位大佬的声音，越发模糊。
    一开始还是完整的话。
    但听到最后，只剩下一些断断续续的语句。
    伊凛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向下坠落。
    这是一次独特的“回归”体验。
    那个淡漠的女声，断断续续地说着。
    “这个赌局……”
    “乐园的规则……”
    “用你‘乐园’的规则……”
    “是四位主宰赢得赌局，还是……”
    希女神愤怒的声音：“这不公平！区区半纪！半纪！半纪之内，根本不足以让一个文明发展成熟！”
    “你别无选择……希。”
    “……”
    “赌局定在半纪后。”
    “赌局模式匹配中……”
    “匹配完成。”
    “……启示录。”
    “同意。”
    “同意。”
    “同意。”
    “同意。”
    ……
    ……
    “我死了。”
    当蜜莉恩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
    她已经没了。
    谁都臆想过自己死亡的场所。
    蜜莉恩曾梦想自己死在战场上。
    然后，她的梦想实现了。
    啧。
    蜜莉恩感觉自己在飘。
    迷迷糊糊的。
    在死亡那一瞬间，她终于确认了一件传说。
    传说，人类在意识到自己“死亡”的瞬间，眼前会飘出走马灯，以此回忆自己的一生，看是否还有没有什么遗憾。
    在她挥动湖中剑，一剑劈向那该死的圣杯时，她眼前也飘出走马灯了。
    只是让蜜莉恩觉得奇怪的是。
    她脑海中飘过的走马灯，并不是回忆她的生平。
    而是食谱。
    伊凛这一路上做出的种种美食，变成了高清8k幻灯片，在蜜莉恩脑海里循环播放。
    然后，她死了。
    了无遗憾。
    所以她在临死前，才会对伊凛说出那句话。
    ——“你欠吾一顿饭。”
    这其实不是蜜莉恩在煽情。
    而是她眼前飘着走马灯时，有感而发的一句感慨。
    她继续向前飘着。
    她足不沾地，身体失去了重量。
    当她死亡时，耳边传来了塔的声音。
    “您因主动作死，于xx年xx月xx日xx时xx分死亡。”
    原来，在临死前，是能接受到信息的。
    难道说，其他那些被杀的，在临死前会知道杀人者的身份？
    可这又有什么意义？
    死后记仇吗？
    蜜莉恩觉得很纳闷。
    可渐渐地，她又不纳闷了。
    她不清楚自己现在属于什么情况。
    她明明死了，可她仍能正常思考。
    她现在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啜向某处，身不由己。
    不知道过了多久、多久、多久。
    仿佛是一天、两天，又似乎是一年、两年。
    由一开始的疑惑、无助、孤独，到后来的麻木、冰冷、绝望。
    种种情绪，她都一一经历了。
    在这漫长、黑暗、孤独的空间里。
    在这里没有时间、空间的概念。
    她只是漫无目的地飘着。
    终于。
    眼前出现了一束光。
    茫然的蜜莉恩抬起头，她两眼空洞。
    久违的光芒并没有让蜜莉恩有太多异样的感觉，她轻轻伸出“脚”，踩在了实地上。
    嗡……嗡……嗡……
    呼……呼……呼……
    周围的奇异声响，以及密密麻麻的呼吸声，让蜜莉恩察觉到，自己不是唯一出现在这里的“人”。
    蜜莉恩环目四顾，发现周围，有好多好多的人。
    只是这些人，就像是电影里那些黑蒙蒙的影子，没有皮肤，没有五官，只是一个朦胧的人影。
    蜜莉恩低头看了看自己，发现自己也是同样的姿态。
    密密麻麻的人头，挤在了一个环形的广场中。
    这个广场很大。
    一眼望去，在遥远的天边，有一堵高墙。
    这堵高墙，将他们这群“人”，围在了其中。
    天上是红色的，冰冷的红色，云是黑色的，绝望的黑色。
    地面是灰灰的沙土。蜜莉恩明明踩在地上，却没有踩在泥沙上应有的触感。
    四周的“人”，包括蜜莉恩在内，都似乎在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没有说话。
    因为所有人的脸上，都没有五官，让蜜莉恩无法判断他们此刻的心情。
    他们……不，我们是谁？
    蜜莉恩歪着脑袋，弹出了一个问号。
    我们在哪里？
    我们要做什么？
    也许这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疑问。
    这应该是这里所有人的疑问。
    就在此时。
    天空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面具。
    那张面具是纯白的，像是一个锅盖，白茫茫地盖在了所有人的头顶。
    “咳咳咳~”
    纯白的面具，发出了尖锐的干咳声。
    似哭、似笑、似悲鸣。
    不少在高墙内的“人”，下意识捂住耳朵，然后他们很快又惊醒，自己并没有耳朵，捂了个寂寞。
    白色的面具张了张黝黑的空洞，那里是嘴。
    尖锐的声音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你们都是在每一条时间伪影中淘汰下来的‘垃圾’。”
    “嘿嘿嘿~你们作为垃圾，就该有垃圾的觉悟。”
    “可现在你们有一个重来一次的机会。”
    “你们这群垃圾中，最终能有一个人活下来哟~”
    “通过最严酷的考验活下来的‘那个人’，就能离开这里。”
    “对了，我想你们这群垃圾，应该很好奇你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你们现在，位于‘垃圾回收站’里。”
    “用你们的话来理解，就是‘地狱’。”
    “而现在的你们，是被淘汰的亡灵哟。”
    “嘿嘿嘿……地狱，欢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