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玉畟端起茶杯,遮掩似地喝了一口茶水,周方琦推了推他,他依旧没有开口说话。
容悦将两人的动作尽收眼底,不着痕迹地蹙起眉尖,心底暗暗提升警惕,下人为了她添满了茶水,她嫩白细腻的指尖紧握着杯壁,却是一滴未沾。
周方琦瞧着容悦一副娇艳的模样,有些不耐地拧了拧眉,自己扯开一抹笑,似爽朗开口:
“表嫂,刚刚我与表哥谈起城中最近盛行的江南小调,表哥同我说,表嫂自幼便是江南人,定是对此极为熟悉,这才差人去叫了表嫂来,表嫂可否让表弟见识一番?”
他仿佛只是说着平常话一般,笑得极为期待地看着容悦。
容悦却是在他话音落地的一刹那,险些未能端住杯子,她倏地抬眸看向周方琦,将他眼底的那一分冷意看得清清楚楚。
容悦眨了眨眼睛,似不敢置信,半晌才又勉强扯出嘴角笑意,看向一旁垂眸的罗玉畟,声音微颤:
“夫君?”
罗玉畟抬起头,恰好看见她眸子浸了湿意的模样,他眼神微有些闪烁,石桌下周方琦又拉了他一下,他没有去看容悦的眼睛,说道:
“既然方琦好奇,夫人就为他唱上一曲吧。”
容悦的身子似乎在瞬间一寸寸僵硬,她心底觉得好笑,罗玉畟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就算她自幼生长在闺阁中,也懂得除了那弄音坊里的姑娘外,没有任何一个正经人家的姑娘会在旁人面前唱曲。
这梧州城的高门大院内,就算是一个位微的姨娘,也甚少会被人如此轻贱。
她想起了这是在花园内的凉亭,来来往往皆是罗府的下人,周方琦是狠了心要将她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可如此行为,又何尝不是在打罗玉畟的脸面?
他又怎能、怎能如此任由周方琦放肆?
凉亭内似乎寂静了好久,久到周方琦又一脸失望疑惑地开口:
“表嫂不愿吗?”
容悦攥紧了手帕,勉强露出一丝笑:“表弟若是着实想听,表嫂让人去唤府中的伶人来。”
罗府在梧州多年,府中也养着一群伶人,江南小调而已,她们能唱出百种花样,周方琦此举,不过为难她罢了。
周方琦撇了撇嘴,自幼的大少爷脾气又上来了:
“那些伶人唱得曲,我都听了八百遍了,早没了新鲜感。”
“表嫂便唱上一曲可好?”他冲着容悦笑得明朗,还扭头看向罗玉畟:“表哥,你快替我说说情,就让表嫂唱与我听吧!”
容悦身子紧绷,也扭过头看向罗玉畟,甚至眸子里浮上一丝恳求,可这些都没有用,她听着罗玉畟微有些不自然的话,心头顿时觉得乏累凄凉。
周方琦脸上漾起一抹笑,任谁看见了,都要夸上一句俏公子,罗玉畟依旧敛着眼眉,对容悦的处境置若罔闻。
容悦眼睁睁地看着两人,和旁边四处打量的眼神,忽地心底升上一丝恨意。
她好好一个大家闺秀,便是姨娘心狠,若是没有罗府,有舅舅家在,日后也可以嫁给平凡人家,和人做一对平凡夫妻。
她不怪姨娘心狠,不过立场不同。
她也不怪舅舅家明哲保身,毕竟这是罗府,舅舅家不愿为她得罪罗府,也是人之常情。
她甚至可以不恨周方琦。
可她却是突然恨上了罗玉畟。
他大张旗鼓地来到容府提亲,让她本有的一段姻缘尽毁,逼得她无路可走,只得嫁入罗府。
却在大婚之夜不入新房,任由下人心底猜测纷纷,冷眼看着她被婆婆刁难,被他心上人欺辱,甚至在其中推波助澜。
他们本该毫无交际的两人,却因为要替他遮掩一段不堪齿口的事情,毁了她一生的幸福。
甚至如此,他们还觉得不够!
周方琦的催促声又响起,容悦忽地松开紧握的手帕,帕子上的褶皱明显,她费力地扯了扯嘴角。
彻底凉了心,不会再期待着罗玉畟会大发善心。
她低敛着眼睑,唱起了第一句词。
耳边的青丝落下,遮挡了半面脸颊,吴侬软语,软糯慢调。
罗玉畟端着茶杯的手却是突然一晃,里面的茶水险些溅出来,他抬眸看向静静坐着的容悦。
他一直都知道容悦是梧州城远近闻名的美人,听闻是一次随着家人上香,意外落入了旁人的眼,从此美名便流传开来。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去容府提亲。
为了遮挡他和方琦之间的事情,他不可能娶一个家世相当的妻子。
而容悦最为合适,容貌堪绝,家世低微,任何人看见她,也不过是会以为他被美人所误,绝不会猜到他真正的目的。
虽然如此,可他却是从未仔细看过容悦。
在大婚那夜,他挑了红绸之后,瞧见她清澄的眸子,便下意识地不敢与她对视。
后来周方琦磨着他,不许他靠近容悦,他也顺势应下,连大婚之夜也未曾入过印雅苑。
他此时才去仔细地看他这位妻子,柳眉媚眼,恰是风情自如,静静坐在那里,口中的曲调低低糯糯,却无故让人觉得心生怜惜。
众人未有察觉,在他们身后灌木丛之后,定定站立着两人。
男子负手而立,玄青色长袍袭身,眸光深暗地看着凉亭里的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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