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朔镇定了好一会,朝着青岚又施了一礼,说道:“那还是要多谢阁下了。”
青岚摆摆手,取出一个空杯倒满茶,说道:“小公子过来喝杯茶吧,暖暖身子。”
“是。”钟离朔应下了,走到青岚跟前坐在了禤景宸之前的位置上,取过了那杯茶。茶一入口,甘甜无比。钟离朔喝着熟悉的茶水,心里想着大司命果然是很修身养x_i,ng,那么多年还是雷打不动地喝着红枣泡枸杞。
“味道如何?”
“很好喝,先生是位很养生的人。”钟离朔点点头,又问:“不知先生姓甚名谁,如何称呼?”
青岚看了她一眼,眼中满含笑意,说道:“方外之人,不值一提,喊我青岚便是。”
“青岚先生。”钟离朔点点头,又道了一声谢。
青岚摆摆手,说道:“公子是镇北侯的幼子吧,叫溯对吗?”
“是。”钟离朔醒来便听到了她那句乐正公子,向来青岚已知道自己的身份,但为了乐正溯考虑,她还是多问了一句:“先生怎认识我的?我入冬前才来到源州,并不太熟悉此地。”言下之意,便是自己露面极少了。
“我只是恰好认识乐正侍郎,你与侍郎十分相似,故而认出来了。”青岚微微一笑,又言道:“更何况公子贵不可言,想必祖上乃是厚德之辈,轻易就猜出来了。”
钟离朔今日已将这番说辞听了两次,心想果然是师徒,看相都差不多。镇北侯也是侯爵勋贵,说贵气也说得过去。更何况祖上世代从军,为国建功立业,自然是厚德之家。
司命们糊弄人的时候都有理有据,让人没办法觉得她就是个大忽悠。
钟离朔笑笑,说道:“今日也有一姑娘这么说我,难不成先生也会测字不成?”
“略懂一二,我住在太一观下,自然学了一些。”青岚笑了一声,说道:“就如公子这个溯取得很好,追本溯源,重头开始,我说的对吗”
“今日见着公子这般福气深厚之人,在下觉得开心。”青岚说道,从小榻旁取出一罐枸杞,递给了钟离朔,言道:“虽不知公子是如何寻到此处的,既然是有缘,在下便送公子一罐家去吧。”
钟离朔心里咯噔一下,她望着青岚的双眼,在那双眼睛里好似看到了星辰。对方的眼睛深邃辽阔,竟是能一眼看穿她的灵魂。
钟离朔楞了一下,忽而笑道:“先生初次见面便赠我礼物,我该拿什么回赠?”
青岚并没有接这个话题,只笑道:“公子觉得今年的梅花开得如何?”
“自然是甚好。”
“我亦如是。”青岚微微一笑,说道:“花有重开,人无少年,今日得遇公子这般的少年时,我亦觉得甚好。花常开常新,人常活常新,万望公子珍惜好时光。”
青岚要说什么,钟离朔已隐约明白了。就在这一刻,钟离朔才敢相信,原来自己是真的活过来了。她望着榻上的那罐枸杞,看着故人眼中闪烁的欣喜,张了张嘴欲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青岚看着她激动的神情,将食指放在唇边,轻轻地嘘了一声。
不可说,不可说。
这是东皇,对于楚国千百年来的侍奉给予的恩泽。
这也是,钟离朔最好的结局。
因为在东皇的星轨中,原本就不应该有一个钟离朔。
第21章
大司命青岚,自幼与天地相亲,五行修为极高。青岚的师傅一直觉得她会成为楚国最优秀的大司命,将日渐式微的太一门带回鼎盛。只可惜,青岚爱着这天地万物,独独不喜王座之上的君主。直到后来,出现了一个比她更加优秀却又偏执到极致的荏苒,青岚终于可以放下自己作为少司命的使命遨游天地。
她们这些与天地本源相近的人,是离尘世最近却又最远的人。为了不沾因果,青岚从不轻易给人测字。她只给三个人测过字,一个是命中注定为天下之主的禤景宸,一个是理应为亡国之君的刺帝钟离尘,还有一个便是此刻坐在她身前的钟离朔。
一个……本应该在八岁之时,就死在宫墙之内的孩子。
在东皇的星轨中,楚末的国君应该是刺帝,刺帝的暴政导致楚国陷入多年战乱。为了天下百姓,大将军禤景宸揭竿而起,取天下而代之。
这一切,都与那个少年无关。
直到青岚路过云州,见到那个原本应该死去却又还活着的孩子时,青岚发现她竟然算不到这个孩子的星轨了。
第一次未能测算星轨的青岚决定回到源州城,留下来观察这个天下的变数。
她看着刺帝死去,看着万民归心,她原以为自己还会看到钟离朔稳坐江山,将变了的星轨延续下去。可是最后,楚国的星盘骤然崩塌,钟离朔死去,原本应该持续多年的战乱竟在半年内平息。
而星轨,恢复成了青岚十多年前测算的模样。
那个变数消失了,一切回到了正轨。禤景宸还是做了天下之主,而九州的百姓却因为少了多年的战乱迅速恢复了生机。
这一切,都是因为钟离朔。
钟离朔,是东皇的恩赐。
抱着这样的念头,青岚曾耗费心力,焚香问灵,只想沟通y阳在钟离朔死后告知她一切。却不曾想,几次三番都未能如愿。
钟离朔的灵魂没有去到归墟,也未回到东皇的怀抱。她一直奇怪钟离朔死后去了哪里,甚至怀疑对方是否真是楚国传说里说的那样,是东皇的化身。直到今天她看见这个少年,她才知道钟离朔去了哪里。
她只是回到了自己原本的星轨上。
身为大司命,见过许多不可说的事情,因此也就有了许多不能说的事情。逝者已去不可追,生者有来莫回头。青岚深知这世间的诸多规则,也因此,在看到钟离朔的那一刻,她什么都不说,也不能说。
她知道钟离朔听懂了她的话,于是笑道:“这世间有千万种奇事,早年间读太一杂录,见到的一桩奇闻,想不到今日竟活生生在眼前。无论如何,值得庆贺。小公子,以茶代酒,我敬你一杯。”
钟离朔掩下眼里的激动,举起了杯盏,说道:“我也敬先生一杯,先生果然是世外高人。”
“这次不说我是神棍了?”青岚笑着打趣,显然十分高兴。
“我从未这般觉得过。”钟离朔笑笑,坦然回复。
“我可是还记得的。”青岚轻咳一声,装得一脸大义凛然,说道:“‘监天司测农时定节庆,但能断得了人一生吗?说什么天下之主,如今的天下之主不是陛下您吗?您好好的,太子妃怎么可能做天下之主,再说了,还有我呢!单不说这个,便说太子妃要谋反,我是第一个不信。这太一门的人满口胡说八道,忽悠起人来个个都是神棍,监天司也一个样,陛下你也信这无稽之谈吗?’”
青岚说的是当年钟离朔在皇帝寝宫时说的话,她比钟离朔大了足足三十岁,可却一点没有爱幼的意思。拿着钟离朔护着太子妃大骂太一门的话,含笑道:“公子当日可是连妖道都骂出来了的。”不巧,青岚也是太一道人,那天躺了个满枪。
钟离朔洒然一笑,言道:“我都记不得了,先生还记得吗?”
“记得的。”青岚笑道,说:“臣还是第一次见公子这般据理力争,慷慨激昂,着实令人敬佩。”
“公子其实是一位……”
钟离朔摆摆手,说道:“提这个干什么呢,其实我有好多事都记不太清了。能活着,已经很不错了。”
“昨日之日不可留,且过好当下便是。”钟离朔举起杯子,朝青岚敬了一杯,说道:“今日得见先生,心中惶恐不安已然尽散。昭明,感激不尽。”
“公子果然一如既往地洒脱。”青岚点点头,言道,“我如今虽做不了什么,公子若有需要,我尽可帮忙的。”
钟离朔摆摆手,笑道:“不劳先生了,我如今过得很好,不知比往日快活多少,只是……”
“公子放心不下陛下?结发夫妻,人之常情,若是有心,再续姻缘也不难。”青岚心想,这两人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无论生还是死,都会在一处,难得的鸳鸯蝴蝶命。
似被青岚说中了心事,钟离朔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小心翼翼地问:“方才是她?”
青岚点点头,说道:“陛下是来太一观上香的,今日是昭帝的冥辰。”
钟离朔心中一紧,半是欣喜,半是忧伤,轻叹一声,道:“原来她还记得啊?”竟然还会记得她的寿辰,是不是代表皇后心里有她?无论是怎样的感情,知道自己被皇后惦记着钟离朔还是十分开心的。
“公子不能与人说,何不妨找个机会与陛下说一下呢?”青岚知道,那个一国之君,心里是惦记着钟离朔的。
可是钟离朔却摇摇头,言道:“不能说。此事,也就先生能信,我这般身份,多说无益。”
她曾是君王,若是告知了皇后,让皇后如何抉择?就那人耿直的x_i,ng子,必会给予她无关紧要的尊贵。可钟离朔要的不是这个,她要的是快活的过一生,而这一生里,还包含了与皇后在一起。
她原以为自己无所求,却不曾想,竟然有如此多的奢望。
青岚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心里却想,总会有一个身份能让她们去坦诚的。而这个身份,只有钟离朔能合适。
她们监天司不参与政事已经太久了,这件事,cha上一手势在必行。至于陛下,但时候总会让她心甘情愿的下旨。
钟离朔与青岚对坐了一下午,因为双方都不能将话说得太明白,两人便像打哑谜一般说了许多。这一生都在致力于星盘测算的大司命,对钟离朔的经历很是好奇。
诸如醒来之后的身体变化,以及心得一类。或许是钟离朔死前被大火淹没,有好些事她都记得迷迷糊糊地,比如关于刺帝,再比如朝政的事。但是少年时期与皇后在一起的日子却记得很清楚。
大司命便安慰她,重新开始,只过快乐的日子便是。大司命只以为钟离朔将刺帝之死,以及那些恩怨都忘记了。却不知道,她不是忘记了,而是放下了。
因为钟离朔觉得,无论是功德还是罪孽,都随着她身死消散。
如今她得人生恩,便要替乐正溯好好地过完一生。
她与乐正溯的一生,会是没有苦难的一生。
人生就像东流水,奔流到海不复回。只能向东流去的一生,无论是波澜壮阔,还是风平浪静,都要好好活着。
两人聊到了下午,待钟离朔好好倾诉完,青岚才起身,将她送了出去。钟离朔本来想拒绝,但青岚笑笑,言道:“乐正大人对你十分爱护,你这一中午不见,怕是在到处找你了,我跟着去,会让你家人安心些。”而且,也能为监天司的行事找到一个很好的借口。
“走吧,小公子。”
钟离朔再无法拒绝,点点头,便跟上了青岚的脚步。果真,两人几步踏出不可知,便听到梅林里到处都在呼喊着乐正溯名字。钟离朔只觉得无奈,在青岚充满慈爱的眼神下,应了侍人的呼唤,而后被领到长姐面前。
乐正颍一见她便跑过来,望着她身上厚重的道袍,着急地问:“溯,有没有伤到,你去哪里了?”
钟离朔只得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轻声道:“长姐,我无碍。”
“小公子只是到我那处去做客了,乐正大人还请放心。”一旁的青岚开口,这才引来了乐正颍的目光。
乐正颍扭头看去,只见青岚几十年如一日的年轻面容,躬身行礼,“见过大司命。这次,舍弟多有麻烦大司命了。”
青岚摆摆手,言道:“小公子十分有趣,能得她作伴,我心甚喜。”接着,青岚冲着钟离朔说道:“小公子既与家人碰面了,那在下便告辞了。小公子,他日有缘,再来一叙啊。”
钟离朔点点头,莞尔一笑。青岚笑笑,便不顾他人,径直负手离去。
乐正颍看着青岚远去,这才松了一口气,扭头看向钟离朔,见她这幅天真烂漫的模样,好气又好笑,说道:“你怎么跑到大司命大人那里去了?”
钟离朔故作诧异,言道:“青岚先生便是那位大司命吗?”
乐正颍点点头,算是应承,说道:“可算是找到了,以后别跑那么远了,知道吗?”
钟离朔应了话,又听乐正颍说道:“若还有下次,我可得去找监天司的人算算你跑哪里去了,真是活泼过头了你。”半分都不顾忌自己的身体。
第22章
乐正颍又仔细地问了一遍,钟离朔便将她是如何误入不可知,如何换了衣物,又如何遇到大司命挑着说了。中间省下遇到皇后的事情不提,就算是交代完了。
乐正颍见她没事,放下心来,这才带着人回家。
正月初八过后,官员们结束了休沐,又要上任了。源州城大街小巷的商铺陆续地开门做起了买卖,年味也随着越来越繁杂的事务冲得七七八八。
崔健乃是中州刺史,按理说初九他便应该启程,回到中州处理公务。只今年乃是他母亲的七十大寿,陛下开恩,允他在帝都留到元宵之后才启程。也因此,在往年兵部给中州拨调武器的时候,崔健难得有空地来到源州城外重兵把守的武库,看着兵部的官员给中州的参将清点装备。
在前朝楚国,每一州都有着自己的武库。自前朝多次叛乱后,今朝的陛下便将武器统一收拢,分在澜州,宁州,源州三州保管。
也因此,掌管武库的兵部一跃成为各部重中之重。
这一次给中州清点军备的恰好是兵部侍郎乐正颍,她正忙碌着分配着军备,见到崔健出现在森严空旷的武器库中,笑着调侃:“怎么刺史大人还亲自来了,难不成还怕我兵部克扣大人的军备?”
崔健笑眯眯地打量着层层叠起的武器箱子,说道:“兵部还不至于克扣我的军备,我只怕大人以次充好了。”
乐正颍瞥了他一眼,朝着崔健说道:“中州年年太平,我倒是想拿次的给大人呢,可是户部去年有钱,拨了一大批款子,陛下让兵部底下的工厂打造了一批军备送往澜州。你中州捡了个大便宜,在其他州之前先申请了,陛下便将澜州剩下的装备给你们了。”
“诺,不信打开看看,全是新的,怎么以次充好了?”乐正颍看向一旁累得整整齐齐的军备,一脸骄傲。
崔健闻言,抬手打开了一箱刀具,霜白的利刃反s,he着嗜血的光芒。崔健望着长刀的血槽,只觉得浑身一凛。他不禁伸手,取出一柄,指尖轻击利刃,便发出清脆的刀鸣。
“这是宁州的军工新制的长刀,怎么样,试试可好使?”
“是把好刀。”崔健说道,他把玩着手中的长刀,又问道,“出了新的刀,还有其他新制的东西吗?”
“当然有。”乐正颍点点头,朝着东边角落那一摞箱子指去,说道:“他们还研制了一批锁子甲,环环相扣,刀枪不入,你可以拿这长刀过去试一下。”
崔健一听来了兴趣,宁州军工厂研制出来的东西,通常在运往各地的时候才会有一份名单。为了保护军机,就连朝中大臣都不晓得最新出的武器装备都有什么。只有用到战场上时,那些装备才有自己的名字。
崔健提着长刀,来到了角落的箱子旁边,开了锁之后,便兴致冲冲地拿出一件铠甲,只一看便大失所望道:“乐正大人,这就是你说的锁子甲?这宁州军工制来制去不还是这种虎头甲。”
“哪里一样了锁子甲和虎头甲差远了。锁子甲从头连着身躯,就连颈部都能保护,这可不是虎头甲能做到的。” 乐正颍摇摇头,说得一派轻松。
可是提着长刀的崔健却皱起了眉头,他望着这满箱的虎头甲,扭头对着乐正颍沉声说道:“乐正大人,我想你需要过来一趟了。”
当日下午,原本就戒备森严的军备库又加了一层重兵。女皇从宫中赶到远郊时,已然是日落时分。
昏暗的光线下,禤景宸望着在灯火里闪烁着夺目光芒,十分鲜亮却过时的军备,拧起眉头,冷声说道:“查!着令澜州刺史查看运送到澜州的军备,是否如初。朕想知道,朕的武器,到底去了哪里。”
谁也没想到,新年刚开始,朝中便发生了这般大事。次日,当兵部侍郎乐正颍在朝堂上陈述了昨日的见闻,朝中一片哗然。
“陛下,宁州新做好的武器,是入冬之时入库的。时值前兵部尚书常自在大人告老归宁之际,恰是臣打理兵部事务之时。无论如何,臣都难辞其咎,万望陛下能给臣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待到臣将此事查明,臣会请辞,并永不入朝。”
先将罪责抗下的乐正颖以退为进,得到了女皇的谅解。已经在早朝前便做好对策的禤景宸,在乐正颖说完这句话之后,言道:“着令枢密院平安长公主与兵部侍郎乐正颖,户部侍郎徐仁青,查源州武库武器调换一案,还望众卿不要让朕失望。”
那些被调换的武器上面,每一柄都有各州的字样。澜州,中州,云州,可是更多的却是宛州。它们都出自楚朝的军工,乃是自刺帝时期便保存下来的军备。
可就算是刺帝时期的良好军备,常年累月下来,大多不如如今宁州新制的装备。
那一批新的军备去了哪里?
这一批刺帝时期的军备又从哪里而来?
分明在庆国开国不久之后,女皇便将大量闲置的军备收了起来,难不成还有遗漏的吗?
而更多的人心里想的却是,若是拥有这批装备的人心怀不臣之心,这天下又要开始生灵涂炭了吗?
朝廷人心惶惶,而坐在高位上的那位女皇仍旧不动如山。她不慌不忙地处理着政务,待澜州刺史传来澜州有三分之一的军备被置换了之后,女皇便下了密令,将原本剩下给中州的军备秘密调拨澜州。明里却下旨,让被置换的武器照旧使用,还着令户部给宁州拨款继续打造新军备。
她密令中州刺史加强两江巡逻,命澜州监视好北方蛮族的动静,以防北方会乱。但凡涉及到军备之事,必有大乱。可是无论乱什么,女皇都希望能止于澜州边疆。
她希望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至于其他的,都排在了后面。
相对于女皇的淡然若之,大局在握,臣子们都有些惶惶不安,故而近日朝堂情形十分紧张。分明又快到元宵得以休沐的日子,却没有多少人能觉得开心起来。
唯一能开心的,大概数终于等到人的云中王钟离幕了。
自知晓长姐被人谋害的那一日起,他便盼望着能有证据为长姐主持公道。因此,在小医工和小侍卫来到源州城的那一刻,他便迫不及待地将人领到禤景宸面前,好让禤景宸尽快着人下手查明真相。
端坐在朝晖殿上禤景宸,仔细地端详着掌中昭帝的密旨,她望着对方熟悉的中正小楷,喉间几番滚动,这才将目光落在了垂首站在案前的小医官和小侍卫身上。
小医官名叫杜仲,小侍卫名叫凌霄,他俩青梅竹马,相依为命。都在宫中当差,且都是无关紧要地职位。
禤景宸看着眼前两个平凡的清秀少年,开口问道:“杜仲是嘛?你是怎么知道陛下……陛下被人下了蛊的?”
名叫杜仲的医工高大健壮,此刻望着女皇,将他与昭帝仅有几次的会面一一交代:“元和三年入夏时节,陛下频繁吐血,仅召了草民当时的太医院老先生庄子礼大人秘密看诊,草民当时是庄先生的医童,便有幸跟着。某次看诊,草民发现陛下的手腕有浮动的血脉,状似活物。草民幼时居于南疆,随家父见识过南疆蛊毒,知道许多蛊毒将发时大同小异的症状。”
“几次之后,草民便怀疑陛下已然中蛊。草民曾与庄子礼大人好几次提过此事,却被庄大人一口否决,说陛下只是肠胃不适导致呕血。许是几日不愈,陛下渐渐不用庄大人的药。而草民惶恐,许是太过忧虑,某一日便被陛下单独召见了。”
“陛下……陛下……询问草民如此忧愁所为何事,草民便将猜疑一一说出。谁曾想陛下竟信了臣,将病情自述一遍,还允了草民将呕出来的血拿去培育,果真在三日后养出了蛊来。”
“只不知具体是哪一类蛊,草民只得私下里给陛下配了大多数能针对蛊毒的药物,而要想具体的蛊毒还要到南疆一趟。”
“草民便向陛下要了密旨,到南疆去了。”
杜仲想了想,又说:“当时陛下问我,家中可还有亲近之人,我便提了凌霄。陛下想了想,又下了道密旨,让凌霄与我一同前去南疆。末了还说,到了南疆配了药再回来吧。”
“我与陛下说一月之前必回了,还给陛下配足了一月的药。陛下还嘱咐我,若是一个月还配不好药,就让我们留在南疆了。陛下说若是我们回来,会被人杀掉灭口的。”
“凌霄与草民说这是件要命的事,我们本应该尊着陛下的意思保全自己的。但是陛下是个好人,您作为她妻子问起这件事,我想就算会没命我还是会告诉您的。”
“陛下是个好人,我要是能早点配上解药就好了。”高大英俊的少年,却有着孩子一般的心x_i,ng。
禤景宸仅从对方那几句话里,便知道这个少年在昭帝眼里是怎样一个人。大概是一个善良又可爱的孩子,或许还是个医痴也说不定。
也因此,同样善良的昭帝,才会希望他们安稳地留在南疆。
若是她死了,秘密就永远成为秘密,再也没有人会受到伤害了。只是要她死的话,如果如愿了,会不会就收手了?
禤景宸太了解那个骨子里善良又坦荡的人,就如钟离朔相信她能安然无恙取回天下一样。
可是这个傻子,怎么能够以为自己的死亡应该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呢?
分明是天下之主了,临死了还跟个孩子一样天真。更可恨的是,明明说好了要彼此信任坦诚相待,为何连活不下去了都不愿告诉她。
禤景宸看着殿下纯真的少年医工,想着那张苍白的容颜,心疼得揪紧,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第23章
昭帝之死别有隐情,已是板上定钉的事情。已从杜仲与凌霄口中求证了的禤景宸,下了密令着使暗卫调查昭帝中蛊一事。事已历经四年,源州城又经过战乱,必然是诸多艰难。可是禤景宸不怕事情有多繁杂,不怕背后之手有多可怕,她只想知道真相。
知道,到底是谁要下此毒手。
兵部武库一事与昭帝之死一事合在一起,令原本就劳神的陛下又添增了几分伤怀。禤景宸心中本就在为了当日未能亲率兵马抵达凉水岸边平叛致使源州城破而自责,在知晓昭帝于元和二年的冬日里被人下蛊时更是责恨自己。
身为臣子,没有护住自己的君主。身为皇后,未能照顾好自己的皇帝。无论哪一样,自觉失职的禤景宸今日自虐一般的处理繁琐的公务。
女皇已经好几日未曾入眠了,担忧着她的宫人将女皇的情形告知了长公主,公主担忧着女皇的身体,命御膳房熬了安神汤。待女皇睡足一夜之后,元宵佳节那日便与小公主一起,邀请女皇到城中走走,美曰其名视察民情。
禤景宸心中藏着许多事,即便心情不佳,但对于妹妹们的邀约向来是不会推辞的。元宵那日傍晚,待做好了一应准备后,姐妹三人戴上元宵灯会的面具,便出了宫门。
源州城的元宵灯会,便是花期相会的前身。这一日,大多数青年男女都会走上源州城的街头。若是已经有伴的,便出来联络感情。若是没有的,在这一日盼着能遇上有缘人。
姐妹三人对这元宵灯会隐藏的含义皆不在意,禤景安心中有的是云中王,而禤景宁满脑子都在春风一度楼旁表演的节目上。至于禤景宸,这位满脑子都是家国天下的帝王,走到街上之后,便开始垂询百姓的家常。
走卒商贩,这些底层活着的百姓想要过什么样的日子,能要什么样的环境,都是她需要了解的。
因此,当姐妹三人来到热闹非凡的长街上,看着又在了解民情的翾景宸时,两位公主免不了叹了一口气。
哎,她这个一点也不春花秋月的皇姐呦。
今夜,源州城的街头巷尾缀满了花灯,漫天的烟花绽放,整座城池亮如白昼。商贩的吆喝声,孩童的欢呼声,还有间杂在其中情人的低语。这人生百态,种种都浓缩在着短短的长街里。
翾景宸领着两个妹妹走过长街,看着映在百姓脸上的融融笑意,只觉得心中也轻快了不少。走到长街拐角,翾景宸便听一清朗悦耳的少年之音说道:“婆婆年纪那么大了为何还出来扎花灯,可是家里有什么难处吗?”
这声音太过好听,也十分熟悉,翾景宸扭过头,看向了说话之人。一眼,便撞到了白袍少年身上,只瞬间便把人认了出来。
又是这孩子。
女皇心想,这孩子也太爱跑了些,每回自己出门总能撞见她。
花灯下的少年没有像往日一般穿着鲜艳的绯衣,而是一身雪白,玉冠高束,露出饱满的额头,远山一般的眉,柔情似水的眼眸,挺翘的琼鼻,带着浅笑的唇瓣。
那原本稚嫩的面容,在这身雪白宽大的厚袍衬托之下竟显得有种超脱年龄之外的风流洒脱。
老婆婆耳朵似乎不太好,仰头问了一句:“你说什么?”少年蹲在花灯架下,看着正在扎着灯笼满脸褶子的老婆婆,靠在她耳边提高音量又问了一句:“我是问婆婆,为何年纪那么大还出来扎花灯,家里可是有什么难处?”
老婆婆这才像是听到了一般,连连摆手,说道:“没难处没难处,可好啦。我啊,就是喜欢扎花灯,热闹,开心!”
上了年纪的婆婆,说话都有些口齿不清。她反复强调这是自己喜欢的事情,令灯下的少年露出了羞赧的神色。
少年拱手,朝老婆婆行礼,言道:“是我想岔了,还望婆婆见谅。婆婆,你这花灯多少钱一个?”
“十五文。”老婆婆摊开手掌,比了一个十五。少年会意,从荷包里掏出了三枚青钱,说道:“还请婆婆给我两只。”
一枚青钱可抵十文铜板,少年尊重婆婆的买卖,一切按照规矩来。
“好咧。”婆婆应下,给少年挑了两只绣着鲤鱼的花灯。
“多谢婆婆了。”少年提着两只灯笼,起身朝着拐角处走去。跟在身后的侍人急急忙忙跑来,边跑边喊,说道:“二公子,二公子你等等我。”
少年便停下来,等着侍人过来,将手里的花灯塞了一只说道:“阿生,你别跑那么快,撞了人怎么办。我说过在渡口等着你便会等着你,你莫急。诺,这是送你的。”
“谢谢公子。”侍人喘着气,急急说道:“侯爷让我一直跟着你,别让你丢了。”
少年闻言,无奈一笑道:“阿生,我今年十六岁了,不是六岁,拐不跑的。不是说要看大戏,走吧。”
两人并肩前行,边说边走,逐渐消失在璀璨的花灯之下。
少年并不知道这短短地一个画面落在了禤景宸眼中,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禤景宸在妹妹们惊诧的眼神之下,走向了卖花灯的老婆婆面前,温声说道:“婆婆,可否给我三个花灯?”
于是,姐妹三人便一人提着一个花灯走向了源州城花灯会的重点,春风一度楼所在地的码头。
源州城的每一年花灯会,都会在城中河畔的春风一度楼上搭着台子表演歌舞。楚国民风开放,歌舞盛行,东皇的歌曲传唱于世。彼时正值春风一度楼的台子表演,远处的河面上缀满了楼船画舫,火光漂浮于水面,绵延不知几里。
钟离朔早先便从府中侍人的口中听闻这花灯之夜的盛况,待到亲眼所见,方才知道这盛景美到极致。
她今夜一袭白衣,裹着雪白的狐皮大氅,提着一尾花灯游荡在河岸边。侍人阿生跟在她身旁,叽叽喳喳地说道:“这春风一度楼左面是歌舞的台子,右面乃是猜灯谜,两处都挤得狠,公子你这是要去哪里?”
“去左面。”
猜灯谜,她才不去,又没什么看透。她要去看盛景,去看这大庆欢歌载舞的盛景。
春风一度楼的元宵台子,高高低低地围了好些人。钟离朔举着她的花灯,仗着自己灵活的身形挤进了人群之中。台上正在演奏的曲目是《云中君》。
“龙驾兮帝服,聊翱游兮周章~”
这样盛大的场合,监天司的司命们,或者是太一门的道人,皆会在民间表演信奉的诸神祭祀曲目。
这曲云中君,演得便是云雨之神给予大地的恩泽。
饰演云中君的道人身姿轻盈,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在飒飒乐曲之间翻云覆雨,引得台下看官鼓掌庆贺。钟离朔甚少经历过这般与众同乐的场合,不禁合着双手,将手掌拍得啪啪作响。
正是欢欣之际,忽有一人拍了拍她的肩头。钟离朔扭头一看,却见大司命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后。
“先生怎地也来了?”陡遇故人,钟离朔近乎惊喜地说道。
大司命将食指放在唇上,然后向她找了招手,钟离朔眼底泛起了疑惑,但还是跟在大司命的身后,脱离了拥挤的人群。
喧嚣声鼎沸,仿佛被他们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大司命挽着青丝,浑身透着不沾纤尘的清高,望着灯下风流俊俏的少年微微一笑道:“我今日遇上了些麻烦,方才便卜了一挂寻找能助我之人,不曾想却是小公子。”
“小公子,你可愿意帮我一个忙?”青岚扭头,望着故人年轻的面庞温声询问。
“先生尽可吩咐,力所能及之事,我自当全力办到。”
“也不需要公子尽全力,只我监天司今夜负责元宵东皇的赞歌。可我那愚笨的徒弟,因着学不来东皇踏元宵,故而表演完了云中君便溜之大吉了。”青岚满眼无奈,又隐隐带着宠溺说道:“这孩子天分太高,我也寻她不得。而监天司能唱得起东皇的,就只有那孩子。我别无他法,只好寻求有缘人帮忙了。”
“却不曾想殿下与我缘分如此之深,故而冒昧请求殿下,可否扮作东皇,替我那不乖的徒儿踏一曲元宵。”
钟离朔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笑道:“这有何难,只我不会念东皇的神灵祭词,可否用别的代替。”
“公子此前不就扮过一回东皇吗?”青岚微微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钟离朔也跟着笑了。
是的,她曾扮过东皇,在云州的东皇祭上,以尺八作为沟通神灵的祭祀之语,跳了一场闻名九州的东皇。
只是今夜,也要如此吗?
应承了大司命的钟离朔,在脱离的人群之后,跟在大司命身后到了春风一度楼换上了祭祀东皇的宽大纱袍。俊俏的少年穿着东皇礼赞的羽衣,跽坐在蒲团上,听着台上传来的歌声,握着手里的尺八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她的眼角抹上了绯红的胭脂,眉间点起了朱砂。画起了半面妆的羽衣少年,俊俏得宛若画中姿态翩翩的美丽东皇。
第24章
在这个崇尚东皇,太一门人遍布的国度,祭祀与赞歌是一件十分神圣的事情。除了每一年霜降时节的东皇祭,每逢重要场合时,监天司与太一门人都会表演曲目《东皇》。
与祭祀时的神圣庄严不同,流传在民间的《东皇》一曲带着浪漫传奇的色彩。传说东皇身化三千,会在国难之际降临世间,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楚国的开国皇帝始帝瑾传闻便是东皇的化身之一,在战火纷飞之际,瑾率着楚国自黎州东出,荡平诸国一统天下。由太一门的《东皇》而来,结合始帝的生平事迹,楚国的一位大词人创作出了一首十分浪漫的《东皇踏元宵》
化身为东皇的始帝如同流星般短暂的划过了九州的上空,却深刻地落在了一名巫女的心上。待到功成身退之后,舍弃了r_ou_身的东皇乘风而去。恋慕上东皇的巫女踏起了太一祭祀的灵犀舞步,哀切地表达自己的情意。
她在东皇离去的那天开始跳,踏了七天七夜的祭祀舞。被巫女真情感动的东皇打开了神国的大门,那一夜,九州所有的星星都亮了起来,篝火照得处处皆是光明。东皇朝自己巫女张开了怀抱,接纳了她的情意,将她揽入了怀中,与她一起居住在了神国之上。
神国开放那一日,正是楚国百姓都在欢庆的元宵。
这么一个浪漫传奇的故事,不知为何竟被监天司与太一门采纳了。监天司将它改成了一个浪漫的曲目,于元宵之时演奏。久而久之,这曲变成了东皇的必备曲目。
因着传闻中东皇俊美到了雌雄莫辨的地步,而始帝的x_i,ng别在传说里也是亦男亦女,故而无论什么典礼上,扮演东皇的人都必须是极其貌美的少年或者是少女。他们穿着可以飞跃神国的羽衣,翩然降于人世。那美到令人觉得神圣庄严的容貌,满足了世人对东皇的幻想。
钟离朔少年时,曾因为母亲留给她的美貌被选为东皇祭上饰演东皇的少年,因着云州的浪漫多情,就算是庄严的祭祀他们也用了这曲东皇踏元宵。楚国侍奉的诸神大多浪漫又自由,因此在许多祭祀的场合既能庄严神圣,又能浪漫多情。
天x_i,ng风流的钟离朔为这曲《东皇踏元宵》特意谱了一曲尺八,以尺八之音作为祭祀之词,合着扮演巫女的少女念唱的祭词,缠绵悱恻,婉转多情。
这一曲,便是见鹿公子成名云州的东皇曲。
钟离朔已多年未曾吹奏,但那旋律已烙在她的灵魂深处,只要握起尺八,便在耳中熟悉的旋律。
乐师们的曲声已然开始变化,华美壮阔的曲子为东皇拉开了序幕。饰演巫女的少女穿上红白祭祀服,乘着长绫赤足踩在了木质的台子上。她趴伏在台上,望着台下如水的人潮,缓缓抬起修长的脖颈,露出了一双柔情似水的眼眸。
散开的巫女服像一朵绽放的樱花,随着巫女起身渐次收拢。巫女缓缓起身,扭着水蛇一般年轻婀娜的腰,缓缓伸出白皙细嫩的修长手指,朝着点缀着几点繁星的夜空伸出,多情又妩媚的开始吟唱:
“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
世说正月初八,是东皇乘风回到神国的良辰吉日。原本应该由男巫庄严有力的声音来称赞的祭词,在多情的巫女口中显得如此缠绵。钟离朔跽坐在后台,仰望着巫女婀娜的身姿,看着她的祭服在舞台上如水般流动。她听着乐师华美的演奏,心里在想,若我是东皇,也一定会打开神国的大门,来迎接她的巫女。
饰演巫女的少女司命有着姣好的面容,婀娜的身姿,翩若惊鸿的舞步。台下的看客皆是如痴如醉,连喝彩都不敢唤出来,害怕惊扰她的庄严多情。
这份美,同样打动了站在台旁画舫的小公主禤景宁。公主望着巫女美丽的舞姿,心中赞叹道:“监天司长得好看的司命小姐姐可真是多啊。”
台旁的画舫乃是能避开人群看到最清晰表演的一处地方,这里早就被小公主包下来了。此刻姐妹三人并肩站在一处观看着监天司与太一门为民间准备的表演,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监天司多数的司命都有侍奉的神灵,自然全部都是美貌之人才可。”长公主回应道,扭头看了一眼正专心致志看着表演的长姐,说道:“这饰演巫女的少女如此好看,也不晓得等会饰演东皇的该是何等人物。我听说,大司命今年允了她徒弟入监天司,怕不会是少司命?长姐,你有见过少司命吗?”
“见过的,是个很漂亮的孩子。”禤景宸扭头,笑着回应了妹妹的问话。
“漂亮就行了。”禤景明点点头,将目光落在了台上。
台上的巫女跳尽了灵犀舞,此刻收回了向天祈求的手,从高声赞扬换成了低声吟唱。乐师们的编钟声叮叮当当,一声声砸在人心上,宛若雨水滴答流淌。七玄琴声婉转,迎合着巫女哀切的请求,显得无比凄美。
巫女唱道:
“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
她萋萋地唱,灵犀已尽,东皇仍旧没有出现。
我该到何处寻你呢?高山之上?归墟之渊?就算踏遍九州,也追寻不到你的身影。
巫女的祭袍随着她跪伏于地之时,缓缓绽放。宛若一朵盛开到极致的樱花,坠落在春日的盛景里。
她的情思,她的渴求,她的期盼,都融进了那双柔情似水的眼眸里。隔着遥远的距离,禤景宸望着巫女眼中含着的泪光,内心一片寂寥。
仿若在期盼东皇回眸的人不是巫女,而是她。
跨越千年,她置身于始帝的陵前,踏尽七日灵犀,等待着此生最爱能再次睁眼。
可她的东皇不是始帝,她的东皇是昭明太子钟离朔。
一个永远不可能再睁开眼的人。
那份凄然落入了心间,竟有些控制不住潸然泪下。
巫女眼角的泪水滑落,乐师的曲声越发的空灵,七弦琴声切切,一声钟响,台上所有的灯火在一瞬间亮了起来。无论台上还是台下,都随着巫女一起抬眸看向了夜空。
心道:东皇来了。
身穿羽衣的少年画着妖艳美丽的神圣妆容,握紧了尺八,乘着司命们c,ao控的绫纱,乘着风自夜空缓缓降落。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那俊俏绝美的容颜,飘然若仙的身姿,仿若画中的东皇坠入人间。
握着尺八的少年望着台上虔诚侍奉的少女,缓缓地吐出一口长气。所有人都在看着她,等待着那一句:“夜灯昼兮乘风来,携阿殊兮归太一。”
禤景宸也在等着这句,所有在等待之人都期盼着巫女能迎来此生的圆满。
可钟离朔没有唱这句祝词,她抬起手,将尺八放在了唇边,含笑将悠扬的尺八之音吹到了遥远地河面去。
空灵悠扬,磅礴大气,从台上传来的尺八悦耳之际,一如神灵之语。
台下众人都露出了意外之色,包括船上的两位公主。长公主轻呓一声,言道:“饰演东皇这少年……”
她扭头,去看一旁的长姐。却见长姐不知何握住了栏杆,直直盯着台上缓缓坠落的少年。
身穿羽衣的少年自夜空坠落,一手握着尺八放在唇边吹奏,一手伸向了台上的巫女含笑邀约。巫女的手放入了少年的掌中,依偎进她的怀里。
含笑的少年吹着尺八,仿佛温柔地问:神国清且冷,凡尘多情又温暖,你可还愿随我到神国去。
巫女含泪笑答:凡尘总有千万有情人,可我的神明却在云深不知处,孤单一人,寒且冷。我随你去,你才是我的归处。
她们一问一答,尺八和巫女的合唱婉转多情,缠绵得催人泪下。
灯下少年的身姿风流潇洒,那掩了半面的容颜温柔多情。
那眉,那眼,那姿态,在禤景宸的眼中像极了一个人。那熟悉的,响彻九州的御龙之音,在这一刻死死地勾住了她的心神。
这世间,真的有东皇的化身吗?
若楚国的君主都是东皇,那今夜那位至高无上的神灵会不会朝凡尘回眸,看她一眼呢?
似有所感一般,台上单手持着尺八的少年握着巫女盈盈的腰肢,朝旁边的画舫看了一眼。那流转着光华的眼眸,那画着胭脂的眼角,那持着尺八的素手,那风流俊俏的姿态,于刹那间勾住了禤景宸所有的视线。
隔着遥远的距离,禤景宸仿佛看到少年笑了一下。
“梓潼。”
只是一笑,便好似让她跨过了无限光y,跨过了凉水河岸,跨过了熊熊燃烧的烈火,被钟离朔揽在了怀里。
我的,陛下。
她轻声回应着,随着台上东皇的舞步仿若她怀中的巫女一般,陷入了不愿清醒地幻境里。
禤景宸知道自己大概陷入了司命们为百姓营造的梦境里,可只是这片刻,她却有些不愿意清醒。
那个吹奏着尺八的俊美少年,让她觉得熟悉,熟悉到可以当成是她想要追随一生的殿下。哪怕是短短地一个梦,只要能再见到那个人,那就沉湎吧。
她实在是太想念钟离朔了。
这想念无人可说,却深邃到四肢百骸。
第25章
台上点着的花灯尽数绽放,仿佛神国的大门敞开,随着逐渐高亢嘹亮的尺八,少年环抱着她的巫女,乘着司命们的彩绫奔向了夜空。年轻俊美的东皇垂眸,仿若挂在她手臂上的巫女伸展着柳条般柔软的腰肢抬手,轻抚着东皇的脸颊。她们驾驭着羽衣,一起飞向了神国。
夜灯逐渐熄灭,一如神国关上了大门,最后留在世人眼睛里的,便是东皇拥着自己的巫女奔向了永恒不变的国度。随着编钟的一声轻击,整个世界骤然暗了下来。台下的众人望着黑掉的台子,不约而同地鼓起双手,潮水一般的掌声如山岳般扑向了台上。
画舫上的禤景宸听着涌进耳中疯狂的掌声,如梦初醒般抬起了手,轻轻地拍了几下。
“陛下,也觉得这曲《东皇》演绎得十分美吗?”潮水般的掌声逝去,不知何时出现在画舫上的大司命站在禤景宸身后,望着逐渐亮起来的台子,幽幽说道:“东皇身化三千,救世人于水火中。为巫女真情打动,打开神国大门将她迎来。多么浪漫的故事,还极富人情味,这便是我太一信奉的主神了。”
“怎么样陛下,如今对我太一门有些兴趣了吗?可有读读我太一经书的心思了?”大司命青岚望着自己东皇选择的帝王,抓紧机会诱导道。
眼前的帝王虽然仍旧重用着监天司,可本身却是个不怎么信教的人。在此之前,楚国的每一个帝王,或多或少都信奉太一门,更有甚者曾以帝王之身入道。
在东皇信徒遍布的国度,身为帝王的禤景宸不热衷于祭祀这样的事情令某些人曾不安过。即便她没有明确的旨意表明自己对太一门的不上心,可女皇登基三年以来从未主持过东皇祭这样的盛事,便足够令太一门觉得微妙了。
也因此,担忧女皇对国教态度不够慎重的太一门人,一有机会便央求大司命青岚给女皇普及太一教的知识,争取早日令女皇入教。
青岚对于女皇信不信奉东皇这件事很无所谓,就好像女皇明知道祭祀也得不到昭帝回应一样每年仍旧例行上香,青岚见到女皇也就会随口一提入教的事情。
“大司命怎么在此地,至于太一经书,上弘文馆的时候不都是早就念了。”禤景宸扭头,看向明明一大把年纪仍旧年轻的大司命,温声说道:“今夜少司命的演绎……”
大司命摇摇头,说道:“陛下可莫要提我那淘气的孩子了,这曲东皇可不是她能表演出来的。她只演绎了云中君,便溜之大吉了。这东皇,还是我找了一位有缘人来扮演的。”
“哦?那少年是?”
“不是少年,是个姑娘。当年昭帝曾以见鹿公子之名在东皇祭上演奏了一曲《东皇踏元宵》,曲子是用尺八重谱的。这首尺八曲谱传遍了九州,也幸好如此,今夜才能遇到一个会这曲尺八谱的姑娘。”大司命说完了这句,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也亏得我神机妙算,不然我徒儿今夜溜之大吉,这曲东皇演不出来我监天司就要丢个大脸了。”
“是,大司命神机妙算,力挽狂澜。”禤景宸淡淡地应了一句,心里却将那句昭帝以见鹿公子之名记在了心里。
她自然知道这一曲,她还知道见鹿公子流传于世的所有尺八谱曲。
她知道,却没有尽数听过。可后来听别人演奏的,却远远比不上殿下的好。
禤景宸一共听过钟离朔吹奏七次尺八,第一次是在离开云州的那个夜晚,钟离朔吹奏了一首《林深见鹿》,第二次是在鱼龙台上的《见月》。之后的五次,都是每年在春光灿烂,樱花绽放到极致的一天,钟离朔站在树下吹奏的一首至今没有名字的曲子。
曲声幽幽,轻快中带着浅浅的思念,仿若孩子在与母亲撒娇的低语,温暖之中又些哀伤。
只有在这一日,禤景宸才能听到那个看起来坚强乐观的人,心中不能倾诉的哀伤。
某一日在听到乐师吹奏钟离朔的曲子时,禤景宸才明白那个人真的不在了。想念却不能再见的悲伤汹涌而来,令她止住了乐师的尺八,不让自己睹物思人。
可今日,看到这场美到极致的东皇曲,她不禁在想那场她从未目睹过的东皇祭是否也ji,ng彩成这样。这么ji,ng彩的画面,不能传承于世,她有些替钟离朔可惜。
即使钟离朔不在了,她的曲子流传于世也不妨是一件好事。禤景宸想了想,觉得自己当初因为心中难过随意说的一句:“尺八乃亡国之音。”实在是太轻率了些,不想让人吹奏钟离朔的曲子也太自私了些。
她沉思了一番,看着眼前的大司命轻声问道:“那姑娘既然帮了监天司这么一个大忙,又如此ji,ng通乐器,朕倒是有些惜才了。不知大司命可问过那孩子是何人,明日给朕递个折子,也好让朕嘉奖她一番。”
若是深爱尺八之人,禤景宸想那便将殿下的谱子传与她也未尝不可。
这样也算,为殿下找个传人了。
听完女皇陛下这句话的大司命感觉有些微妙,她望着眼前中正肃然的女皇,微微一笑:“陛下难道就没将人认出来吗?竟然一点都不觉得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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