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会如东皇星盘上预示的一样。无论过程如何,结局都是注定。侍奉东皇的太一门,在弘扬这个教义时,通常还会加上一句:结果是注定的,但是过程全看你个人的因缘际会。
星盘所云刺帝乃亡国君主,某种意义上,她振奋八年好不容易兴起的楚国,最后还真是亡在她手上。
而禤景宸,这个天命之君,在当时泄露的批命里,乃是结束钟离王朝一统天下。
可是没有人知道她能统治年轻的庆国有多久,这就是东皇在既定的事实留下的变数。
钟离家自黎州东出,先祖持着斩龙的神剑孤鸿统治了这片大陆九百多年。因为信仰,所以这个王朝屹立了近千年。但当信仰崩塌的时候,一些不敢存在的念头就浮了起来。
在楚灵帝时期,李杨两家的斗争影响了许多心思浮动的贵族。在十年前,中州王打着清君侧的名义谋反时,向贵族们透露了钟离尘乃亡国君王的批命。
于是贵族们都以为,东皇降下了惩罚,钟离家接近千年的江山就要崩塌了。
他们观望着,看着中州王被斩首,看到刺帝离立了国储,终于等到了另一个批命出来。
禤景宸,这个天下兵马大将军,被刺帝赐婚于昭明太子时,于监天司合字测出了一个惊天的结果。贵族们恍然大悟,刺帝将这个未来的天下之主嫁给太子,无非是想要太子妃能顾念情分在日后照拂昭明太子。
他们没人看好昭明太子,即便是她风流无双,才华横溢。这样的才华,在太平时期,或许能成就一个流传千古的帝王,但在楚国危难时期却是毫无用处。
楚国不行了,抱着这样的念头,他们或多或少倾向于未来的君主禤景宸。可有一些自命不凡的家族,起了别样的心思。
比如元和三年,发动凉水叛乱的李家便是。再比如,原本就在源州城屈居二流家族的徐家徐明义。
昭明太子登基的那一年,徐明义与很多家族一样,朝昭帝皇后示好。因着他儿子徐仁青的缘故,徐家很快被皇后接纳,并委以重任。徐家一跃成为朝中权贵,徐明义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完成祖父的愿望,徐家也能有一执牛耳之人。
就在宛州之乱时,他做了耗死昭帝的事情,北上拥护禤景宸登基。
他做得很好,徐家也得到了一直想要的东西。唯一不满意的是,作为父亲,他没办法让长子徐仁青的姻缘美满。
后来徐明义在想,还好长子一直不得禤景宸的青睐,不然日后翻脸如何是好?只怕又是一番波折。
这样的想法,是在他再一次见到那名青衣道人之后产生的。
十二年前,还在中州做着参将的徐明义,第一次见到了念望。第一次见面,他与念望一见如故,念望给他测了字。
言他日后必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隐约透露了中州王有不臣之心,令他赶紧调防。他听从了念望的劝言,果然不出一年,中州王反,中州官员一律降职。
他与念望的情谊便更加深厚,在他的帮衬下,一路高歌,登上了左丞之位。他们之间的情谊,终于在禤景宸登基的半年后,到了彻底转变的时候。
半年前帮徐明义做出抉择等源州城破的念望,突然一见面给他行了大礼,吐露了当年为什么会主动交结他的缘故。
却原来,徐明义的身上也有东皇的恩赐。
“徐大人,都说庆皇乃天命之主,可是这天命之主登基之后会是如何,星盘上有说吗?星盘当然有说,只是监天司没有说尽。庆皇登基不出十年,江山易主。”中年道人信誓旦旦,与他言道:“而这位接管庆皇江山的主人,就是你。”
徐明义又有了新的目标,伪朝能做皇,禤景宸能做皇,他们都是楚国臣子,那么自己怎么就不能成为江山之主。
一旦有了野心,之后的一切便有了清晰的计划。念望为他远赴溯北,寻求日后可以将禤景宸的兵马牵制的局面。念望曾与他说,等待护住禤景宸江山的青岚大司命逝去时,便是他们可以要来江山的时候。
念望与他尽心尽力谋划,他便问念望有何愿。太一道人所愿,不过是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司命之位。每一位大司命,都会随着史册流传。徐明义得知了他的念头,于是逐渐放下心来,与他一道准备取得这万里江山。
深知两个孩子x_i,ng格的徐明义没有将自己的念头暴露,他也有自己的担忧,但更多的是自信。相对于年轻的禤景宸,他有足够的经验应付朝廷变幻。他已经老了,在老之前,再完成一个壮举。
于是今日接到念望的信息时,徐明义就知道自己的大业很快就要完成了。
八月十五,中秋团圆,亦是圆梦的时刻,适合他们动手。
除此之外,念望还给了他一个消息。久不到源州的念望,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念望见到了中州王世子,钟离程。
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棋子,徐明义想,尤其是念望还说钟离程透露了昭帝的死因。
徐明义合计了一番,决定好好利用这一枚棋子。
正在想着怎么利用钟离程的徐明义,完全不知道自己历经十多年逐渐信赖的道人也在利用他。毕竟太一道人侍奉君主的忠诚,从来没有令人失望过。
可是很遗憾,念望真正侍奉的人,并不是他。
夜深,一钩弯月悬挂在天空,念望乘着风,自京郊的一处院子出来。
他前几日来到庄子礼的居所,却意外地发现这个年轻时在弘文馆与杨望公子为伴的老医工被监天司的司命拜访了。
早在许多年前,念望便与庄子礼有过接触,目的是为了让他照顾好体弱的钟离朔。
可是钟离朔八岁之后,念望离开了宫中,不得不四处逃亡,最终再也没有见面。
又一次接触上,是在钟离朔登基时。
钟离朔中毒的消息,是庄子礼与他说的。念望立即调查了原因,最终发现始作俑者乃是谁也不会注意到的钟离程。
钟离程背着念望,偷偷给钟离朔下了毒。
念望没有立即杀了他,因为时候他还需要钟离程。后来他想杀,也不能杀,全因这改头换面的小子跑到了青岚的地界去了。
一无所知的庄子礼就这么担忧着钟离朔的身体,一直等着念望为钟离朔带来解药。结果却等到了源州城破,等到了徐明义的那番话。
愤怒的庄子礼藏着这个秘密,再也不出仕。他一直以为是皇后谋害了昭帝,抱着这样的心痛归隐。
于是在今日司命再一次问话时,庄子礼将这个秘密交代,他没有直白说出皇后的事情,只是说了一句:“司命大人,还请替我问一问陛下,这么多年睡在榻上,可还安心?”
念望乐意见得庄子礼这么误会皇后,谁让作为钟离朔枕边人的禤景宸没有保护好她呢。他原本还打算要不要弄晕庄子礼,自己应对司命给徐明义捅一刀,谁曾想庄子礼自己就来了。
如此甚好。
念望这么想着,走出了庄子礼的庄子。却不曾想,在司命们走后,自觉没有勇气面对强权的庄子礼,郁郁而终了。
不过不要紧,反正念望又不需要证人。他又不是要抹黑昭帝皇后,他要做的,是送昭帝皇后一个太平江山而已。
一切事情都按照念望的计划进行,他觉得很满意。
他乘着月,仿若世间一缕幽魂,荡回了宫殿。
黑夜随着白昼尽散,日子如流水般逝去。随着春日渐歇,炎炎夏日终究来访。随着夏天到来的,还有来访源州的溯北侍者。
在世子到达源州之后,溯北部落开始朝着肥沃的草原中部迁移。终于将部落安顿好的明戈齐,派遣了使者前来源州。一是感谢庆皇的厚恩,一是为了看望质于源州的世子。
为了迎接溯北侍者,彰显大国威仪,礼部与兵部商议更改了今年夏猎的时间。
夏猎推迟到了初秋,与今年的演兵合在了一起。左丞徐明义还提议秋猎过后,便是中秋佳节,索x_i,ng大宴,令使臣看到我大国之风。
女皇应之,整个朝廷就开始因为这几件事情忙碌了起来。
武库一事在经历了半年,眉目逐渐清晰。坐在王座上的禤景宸,看着殿下心思各异的群臣,在等着一个可以终结的机会。
迎接使者的事情,又一次影响到了弘文馆。溯北乃马上悍族,弘文馆为了让少年人强健些,又加大了武术一门的学习。索x_i,ng钟离朔跟着苏合一道向蓝丹学习,体魄也逐渐强健,这样的课业对她来说简单了许多。
虽然乐正溯病恹恹了十六年,但她用了这幅身体这么久,还真是越来越好用啊。
也因此,没有被课业劳累到的钟离朔,在休沐之时心情十分愉快地去赴林梦蝶的约。
早在几个月前,林梦蝶便说了要做个小型的露曲会,等了许久,终于是人都应齐了。钟离朔一听许多当代大家的名字,毫不犹豫地前往。机会难得,钟离朔还准备带上自己的小友一道前去。
于是这日天气晴朗,钟离朔牵着苏合,前往了护城河畔的春风一度楼。
第50章
逐渐炎热的夏日,为源州城增添了几分躁动的气息。而立在护城河畔的春风一度楼,却因着从河中吹来的夏风透着别样的清凉。
钟离朔穿着单薄的青衫,束着与往日一般的道髻,领着小世子苏合步入了人来人往的春风一度楼。
“阿溯。”一入门,钟离朔便看到了早早就候在楼下等人的林梦蝶。钟离朔躬身行礼,笑道:“林先生。”苏合随着她一起见礼,姿态落落大方,全然不是半月前那副羞怯的模样。
有钟离朔这么一个典型源州贵族在身边教导,苏合很快就适应了在源州的生活。所谓言传身教,不过如是。
苏合行了一礼,惹得林梦蝶的目光也落在了他的身上。林梦蝶这才像是看到苏合一样,连忙躬身,与他见了一礼:“见过世子。”
“世子竟然也对曲艺一事感兴趣吗?”林梦蝶随口一说,走在前头亲自带着他们二人朝三楼走去。
“今日世子是随我一道来听先生曲声的。”钟离朔牵着苏合,在他们的身后,一直守护着苏合的巴图尔蓝丹率着一众武士跟随。
钟离朔这么说着,漾着笑问林梦蝶:“先生,哪几位大家都来了?”
“你是最先到的,先到楼上呆一会,贵客们到齐了我们就可以开始了。”林梦蝶这么说着,领着钟离朔跽坐在三楼大厅的一个角落上,言道:“你与世子坐在这里,今天来的贵人很多,只能如此安排你了。”
钟离朔点点头,言道:“我省得。”
她说罢,林梦蝶又与她叮嘱了几句,转身到了楼下再一次接待客人去了。
春风一度楼的三层,多是达官贵人召开宴会的场所。钟离朔打量了三层的布置,见着除了入口处其余地方都垫高了两阶,铺设好了矮桌。跽坐在矮桌前的客人们可以俯视正中央空出来的台子,将想要见到的东西尽数揽入眼中。
这个格局,布置得跟皇宫里宴请外宾的金光阁一样。钟离朔跽坐在案前,与苏合静等着其他人的到来。
没有一会,要赴约的大家都陆续上了楼,在楼内侍人的指引下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钟离朔的位置并不打眼,来的人入座之后便开始与相熟之人交谈。在众人里身份并不突出的钟离朔,静静听着他们闲聊,通过他们的只字片语,将他们的身份都一一猜出。
这着实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庆国有名的曲艺家,钟离朔多多少少都熟知他们的作品。此刻看着他们的脸想着他们曲中的豪放洒脱或温婉多情,竟有种人不可貌相的感觉。
苏合端坐在钟离朔身边,见着他们一群人聊得热闹,仰头看向钟离朔,问道:“阿溯,什么时候才开始呢?”
“要等人来齐了才行呢。”钟离朔这么说着,看着世子,又望了望那边聊得热络的大家们,言道:“不若我为世子介绍一下这些人吧。”
她说着,便与苏合一一道了那些被她认出来的大家。
参与这场披露目的人并不多,都是爱好曲艺的大家,只当侍人念着云中王的名号时,钟离朔微微惊讶了。这样的场合,三木何时也会来了。
这么想着,便见着一身穿白袍的年轻人半束玉冠,披散着脑后的长发,自楼梯慢慢上来。待他出现,在场众人皆起身,与云中王见了礼。
云中王回礼,笑道:“诸位不必客气,今日我与诸位一般,皆是听曲人。”他说着,随着林梦蝶一道走到了主席上。
云中王风姿优雅,缓步走向自己的位置,眼角的余光却落在了四周。待目光扫到了钟离朔的身影时,他脚步微顿,目光投向了坐在角落里的钟离朔身上。
钟离幕的目光下挪,将视线落在矮了钟离朔大半个肩膀的苏合身上,笑道:“世子竟然也来了么。”
众人的目光随着钟离幕转移,一起落在了苏合身上。这位年幼的溯北质子竟然会出现在这样的场合,着实令这些不问政事的曲艺大家有些好奇。苏合感受着四周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地想要往后挪。钟离朔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伸手抵在了他的腰上,轻轻扶了一把。
似乎就是这么点微末的支支撑,却让饱受人群目光的苏合获得了莫大的勇气。他挺直腰杆,板起一张严肃的小脸,言道:“见过云中王,我听闻今日在此处有庆国绝音,便跟着过来了。”
他稚嫩的声音很是有力,钟离幕微楞,随即轻笑:“这么说今日世子也是听曲人,世子有这等心思,想来在源州过得很好,如此甚好。”
融入文人墨客里面,的确是融进源州城最好的办法了。
钟离幕落了座,又将目光落在了钟离朔身上。似乎是注意到了这一点,钟离朔回眸,与他颔首,便算是打了招呼。晓得对方已经注意到自己的钟离幕,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开心。他想要再说些什么,又念及今日的场合,不好开口于是作罢。
待所有人都落了座,主持这场披露会的弘文馆程文先生站在了阁中,朝座上众人施了一礼言道:“各位每年都在春风一度楼聚首一次,想来也是十分熟悉了。今年还是与往年一般,诸位都拿出自己的新曲来评评。那么按照规矩,就孙先生先来吧。”
“来啦来啦。”孙先生抱着自己的琵琶来到厅中,言道:“老朽自觉此曲乃是我近年来最好的一个作品,就给你们饱饱耳福。”说完,孙先生还哼了一声,抱着琵琶盘膝坐下。
指尖落在弦上,动人的曲声便从琵琶中溢了出来。不需要过多的赘言,披露会就在这一曲中开始了。
所谓的披露会,不过是源州城以及各地的曲艺大家聚首同乐的一个宴会。每一年的春夏,这帮才华横溢的大家都会在春风一度楼聚首,为彼此弹奏自己新近的曲子。
这只是一个小团体为了兴趣而开始的宴会,却不曾想继续了好多年。林梦蝶加入这个披露会不过两年,此刻他特意坐在了钟离朔身边,言道:“这披露会,不只是昭帝的那首曲子,也有各大家的新作,怎么样,悦耳动听吧?”
“嗯。”钟离朔点点头,一路听了下去,手指落在膝上轻轻敲打,为这些美妙的声音动容。
这是一个献曲大会,亦是知音人交流之会。孙先生一曲后,钟离朔便见到各位大家纷纷发言,指出曲中之意。这样的氛围钟离朔很喜欢,可碍于身份她没有cha嘴,只能听大家们各抒己见。
钟离朔心想,以后要是有机会,她也想带着曲子来参加披露会。
孙先生的曲子后,有一位先生开始奏起了琴音。这位先生原先的风格恢弘大气,但这首新曲却是缠绵多情。
一曲过后,席上众人纷纷言道弹琴之人春尽还在思春。弹琴先生呸了一声,言道他还在春日里,抱着琴就回到了席上。
气氛渐浓,到林梦蝶的时候,乃是最后一曲,气氛达到了顶点。
此前就与诸位大家打过招呼,说曲子是个惊喜的林梦蝶,此刻受到了众人的邀请。林梦蝶笑笑,在嬉笑中淡淡应了一句:“别急,就来了。”
他说着,手握尺八,离开了席位。
林梦蝶跽坐在人群中,握着尺八方到了唇边,一缕曲声幽幽地响了起来。
像是在一个晴朗的午后,微风吹过时分,一名清俊的少年站在阳光下,于江边吹起了送别的曲子。
他仿佛在说着每一个普通的日子里,所有值得怀念的事情。告诉听曲之人她一切都很安好,只是离开之后会很想你。
浅浅的,暖暖的,又带着一缕哀伤。
钟离幕霎时间被这缕温暖的尺八抓了过去,时光好像回到了十多岁那年的云中王府里。
比他高挑的少年站在阳光下,望着晴空吹奏着这一首曲子,仿佛在眺望着再也回不去的远方。这首曲子,在钟离幕尚小之时,早已经听过了无数遍。钟离朔曾在他耳边吹奏了无数次曲子,此刻再一次于耳边响起。
他记得钟离朔吹奏的模样,此刻望着台上的林梦蝶,泪水竟不知不觉地溢满了眼眶。不只是钟离幕,所有沉浸在曲子里的人,都在为这曲离别里的思念动容。重复的旋律里,渐变的曲调中,这首曲子不知不觉就到了尽头。
林梦蝶一曲毕,深觉获得一知音人的钟离朔轻叹一声,忍不住为他鼓起了掌。所有人都还在沉浸于这曲温暖又哀伤的韵味中,却听席上传来了一声轻轻地疑问:“这曲子,林先生是从哪里得来的?”
不明所以的大家看着问话的钟离幕,心下疑惑,这曲子难道不是林梦蝶所做的吗?他们这样想着,却看见云中王那张一直以来都很风流俊俏的脸难得的严肃了起来。
第51章
云中王的问话一出,引来了众人的目光。林梦蝶仰头,对上了云中王犀利的眼神,淡淡言道:“云中王有此问,不知道是否听过此曲呢?”
钟离幕瞳孔一缩,紧张地问:“我听过,但作曲之人并未留下曲谱,你是怎么知道这首曲子的?”这是一首钟离朔迟迟不肯谱出来的曲子,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林梦蝶闻言一笑,他扫向了四周,望着满目期待的众人的人朗声道:“云中王此言,令在下今日本要与诸位商讨的事情有了结论。诸位,这是我因缘际会之下偶得的曲谱,方才有云中王一言所证,我可认定此曲作者乃是前楚昭帝。”
他话音一落,引来了众人纷纷讨论。在座众人没有人会对昭帝陌生,因着她在尺八上的才华,许多人都曾听过她的曲子。他们这群人并不喜欢将见鹿公子钟离朔称为昭帝,更多的是愿意称她为昭明太子。
因为钟离朔在源州扬名,正是身为太子的那段时期。
“昭明太子还有曲子面世?”
“这曲子名叫什么?你从哪儿来的曲谱?”
他们将问题一一抛给了林梦蝶,处在众人之中的钟离朔,看着这群自己曾经很欣赏的大家如此在意她,心下感慨万分。不曾想,自己竟还有能令人记住的东西,看起来将这首曲子谱出来是很应该的。
她这么想着,处在中间的钟离幕却在脑海里炸开了一片,“你见过原谱,那你可知这曲是在何时谱成的?”
他看着台上的林梦蝶,又问。林梦蝶仰头,笑着回答:“是元和三年所作,诸位也听过了,此乃一首包含思念于叮咛的曲子。想来,是昭帝为庆皇所作的。”
林梦蝶话音一落,在座众人恍然大悟。作曲之人钟离朔不自在地轻咳一声,颇有些哭笑不得。这曲,是她为了那位被刺帝锁在冷宫的生母所作的,怎么每次吹奏出来,听者都想成别的人呢。
罢了罢了,只要她知道这是给谁的就好了。
正是这么想的时候,云中王钟离幕却否认了林梦蝶的猜想:“林先生猜错了,曲谱约莫是元和三年作成的,但是早在十二年前,曲子已作好了大半。这曲,乃是昭帝为生母所作。”
众人面面相觑,钟离幕扫了他们一眼,掷地有声道:“这曲,是献给刺帝的。”
钟离朔这次是真的有些哭笑不得了,她望着云中王那张严肃的脸,心下感慨万分。一面想着,这小子还记得有关于自己的事,一面又想着自己的身世之谜,竟有种荒诞之感。
这的确是一首给母亲的曲子,也的确是一首献给皇帝的曲子。只不过,此皇帝非彼皇帝。
钟离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望着被众人围着问的林梦蝶,心想林梦蝶想得果然周到。瞧着这个架势,怕是这些人知道原谱在她那里,不纠缠一段时日怕是不会罢休了。
林梦蝶乃是最后一个演奏之人,接下来众人便追着林梦蝶索要原谱。原谱不在林梦蝶这里,林梦蝶早就做好了准备,口风紧得很,只拿了抄写的谱子出来,答应了众人让他们抄录。
这些人里,最想要原谱的人就是钟离幕。他没有在宴会上声张,而是吩咐了侍人,待宴会结束了之后,写好拜帖亲自登门拜访林梦蝶。
当然,这一切都与钟离朔无关了。在众人纷纷讨论之际,钟离朔一见没有曲子听了之后,便携着苏合偷偷走出了春风一度楼。楼外阳光明媚,穿着青衫的少年就这么牵着世子的手,带着他前往了源州城最繁华的大街。
一路走来,人声鼎沸,钟离朔牵着苏合,领着他看遍了源州的大小街头。路过一家糖人小摊时,钟离朔还顶着身后蓝丹的怒视笑眯眯地给苏合买了一支糖人。
她领着苏合逛进了点心铺子,买了一些好吃的糕点,拎在手里慢悠悠地继续走。路过一处大街转角,那里人山人海的喝彩声吸引了苏合的注意力。
苏合伸手,揪了揪钟离朔的衣摆,一手持着糖人,一手指向了那处,问道:“阿溯,那是什么?”
钟离朔仰头,在人海中一眼望到了挂在人群之上的彩旗,了然道:“那是民间班子表演的巫戏,世子想过去看看吗?”
“嗯。”苏合点头,应道:“想过去的。”
于是钟离朔伸了手,将他牵了过去。
楚国尚巫,就连民间的戏班子都充满了神话传奇的色彩。一群巴图尔将拥挤的人群撞出了一条通道,钟离朔牵着苏合来到了前头,总算看到了被人群围成的空地里表演巫戏的伶人。
他们都画着厚重的妆容,头cha羽毛,身穿白衣,极力模仿着太一门的道人表演巫戏的模样。
钟离朔大致看了一下,见到锣鼓声中,头cha白色羽毛身穿彩衣的少年正在与画着厚重妆容的白衣神使祈祷,一下便辨认出这出巫戏在表演的是什么。
她垂眸,与充满好奇地苏合言道:“这是在表演楚国始帝的巫戏,你看,那个穿彩衣的少年演的是始帝,白衣那位是东皇。皇帝向东皇祈祷庇佑,东皇便赐予她王冠。”
钟离朔话音刚落,白衣人便将简陋的刻着王字的冠戴在了彩衣少年头上。彩衣少年抬袖一抹,那原本过于y柔的妆容换成了威严的帝王之相。人群之中喝了一声好,钟离朔跟着拍掌,便听苏合问道:“他怎么会变脸啊?”
“这是幻术,一种小把戏。” 钟离朔扭头回应了他一句,接着便看场中饰演皇帝的少年表演了一番。
其余身穿彩衣的诸王此时纷纷现身,皇帝将其一一打败,统一了九州。而后饰演恶狼的人自人群跳出,围绕着皇帝比着凶狠地动作,目露凶光,意图险恶。钟离朔垂首,看了一眼正津津有味看戏的苏合,正斟酌着该怎么和他解释这些人。
这些人,饰演的是入侵楚国的蛮族。
苏合见着,在众人的喝彩中问了一句:“阿溯,这些也是坏人吗?”
钟离朔点点头,言道:“是,这些是诸王的后代,他们要加害皇帝。”
“那皇帝可危险了。”苏合这么应着,忽有一身穿铠甲抹着浓厚妆容的女子持枪而来,一枪挑开了恶狼。她与皇帝并肩,将群狼驱逐出境。皇帝赐予女子将军刻着“将”的玉牌,给予她高位。
这个戏码,在以前从未出现在始帝的巫戏里,新颖的内容引来了百姓的喝彩声。这样的欢呼声一直到皇帝牵着女子的手,走到饰演东皇的少年面前达到了至高点。
在东皇的见证下,皇帝与女子成了亲。围观之人,无一不兴高采烈,唯有钟离朔拧紧了眉头。
她牵着苏合的手,看着皇帝给将军取下身为将军的玉牌,赐予了后位。就在牌子交换的一瞬,将军掏出了一把寒刃,刺向了皇帝。
钟离朔瞳孔一缩,在众人的哗然里,她看见将军俯身,拾起了皇帝的王冠,戴在了头上。随着一声钟鼓响起,东皇再次出现,看着头顶王冠的将军摇头叹息,而后乘着神国的阶梯返去。
将军自此,成为了新的九州之王。
这场戏演到后来没有得到一丝喝彩,它将众人所希冀的浪漫和圆满一一击碎了。
苏合还颇为惋惜,对着钟离朔言道:“将军怎么就杀了皇帝呢?”他这随口一句,令钟离朔浑身一震。钟离朔垂眸,望着身旁的苏合,言道:“这是戏班子乱演的。世子,我观这些人不怀好意,等会世子可否帮我一个忙,将这些人抓起来交给我姐姐问问?”
苏合很听钟离朔的话,当即点头,言道:“好的。”
百姓们散场之后,钟离朔锁着眉,走向了正在收拾东西的戏班子,问道:“敢问班主从何而来?”
“宛州,怎么了,小公子想请我们到家里演戏吗?”中年班主问道,看着眼前的小公子一脸疑惑。
钟离朔点点头,言道:“我正是此意。”她说着,看向了苏合,言道:“世子,麻烦你带着人跟我到镇北侯府走一趟了。”
苏合点头,一声令下。身后跟着的蓝丹率着七八位巴图尔一起上去,将戏班子那群人捆了个结结实实。
“打人啦,打人啦,大家公子砸场子啦!”班主叫嚷着,却被巴图尔堵住了嘴。钟离朔寒着脸,牵着苏合完全不受影响的朝着镇北侯府走,一入家门侍人们便与镇北侯通报。
许久不见钟离朔的镇北侯夫妇赶紧迎了上来,一见钟离朔喜笑颜开。只是见到钟离朔身旁的小世子时,镇北侯觉得诧异,但还是很快的行了礼。可他们将目光落在了世子身后跟着的巴图尔身上时,却有些讶然了。
“阿溯,你这是……”
镇北侯见着被巴图尔捆住的戏班子时,惊讶地看向了钟离朔。钟离朔极为镇定,言道:“今日我与世子一同归府,乃是有要事与父亲说。父亲,事关陛下,还请父亲进屋详谈。”
少年那张稚嫩的小脸所透出来的冷静令镇北侯信服,镇北侯点点头,也跟着钟离朔一般皱紧眉头,说道:“那就屋里说。”
第52章
钟离朔领着苏合一起进入了屋中,先是吩咐底下人准备今夜的晚饭,以便招待世子。随后钟离朔与苏合交代清楚,又命家中的侍卫们将武士们抓住的那帮戏班子押到柴房去,这才与镇北侯一道入了书房。
“说吧,你有何事要与我说?”镇北侯入了座,看着拧着眉头的幼子,同样严肃的问道。
“父亲。”钟离朔垂首,将今日遇到的事情说了一遍:“今日我与世子到春风一度楼游玩,归来途中恰好遇到这个戏班子表演巫戏,世子好奇,我便陪着他看了一会,谁知却看到了一出大逆不道。”
“哦?”镇北侯疑惑,专心地听着钟离朔继续说了下去。
钟离朔言道:“这家戏班子演得是始帝东出一统九州的戏码,演到始帝驱逐蛮族保卫楚国这一段,他们加了一个新角色。那是一位女将军,将军帮着始皇帝驱逐了狼群,皇帝给予将军大将军的名号,并与她成亲。成亲当晚,将军手持利刃刺杀了皇帝,取下了皇帝的王冠。”
镇北侯的脸色凝重了起来,听得钟离朔继续说道:“父亲,众所皆知,当今陛下乃是昭帝之妻,成为皇后之前便是楚国的大将军。这出戏意有所指,不是大逆不道是什么?”
“我还未问这帮人是怎么会编排这出戏的,受何人指使。我不好将人送到京都府衙中,又想着父亲与长姐皆是朝中重臣,便将人绑到了家中。”钟离朔言道,语气十分认真,“父亲,此事非同小可,还请父亲调查清楚,莫要有心之人抹黑了陛下。”
镇北侯听了她这一段话,惊讶于钟离朔的敏锐,更惊讶于她这份突然对政事的热心。他一面觉得开怀,一面又为方才钟离朔说的事情凝重了起来。
钟离朔想了想,又说道:“无论这些人身后有没有人指使,就凭他们今日演的那出戏,按律要在狱中关上一月的。父亲,待事情问询清楚之后,还请将人押送到源州府中。”
镇北侯点点头,望着钟离朔温声言道:“这事你做的很好,为父会将人问清楚的。”他目光如炬,直勾勾地盯着钟离朔看,看得钟离朔只以为自己哪里有不妥的地方,只好偷偷垂眸打量自身。
“唉,你也长大了。”镇北侯叹了一口气,站起身将手落在了钟离朔的头顶上,温声道:“你小的时候,总与我说要与阿爹一起进军营参军打仗的。你现在大了,都还没有问问你有什么打算呢?”
“你阿姐如今在兵部上任,深受陛下重任,我对她很放心。如今你身体也好了,爹也安心,只前程一事还未稳妥,爹觉得……”镇北侯说了几句话,说着说着却觉得自己无论怎么说都显得有些多余。
他不会左右孩子们的想法,却还是希望孩子会有一个好前程。镇北侯顿了一下,对着钟离朔说道:“我此前与你母亲还有阿姐商量过了,欲为你奏请世子之位,你可愿意?”
“父亲……”钟离朔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英挺的男人,说道:“侯府让长姐来继承不是比我更加合适吗?”
她已经占了许多乐正家的恩惠,怎么连家业也要一并承下了。
镇北侯见她这副模样,反倒鼓励一般拍拍她的肩膀,说道:“你和你姐姐一样,都是好孩子。”说完,镇北侯推了她一把,将她往门外推去,“今日世子来家中做客,你我父女二人不好在此久谈,接待贵客要紧。好了,出去吧。”
就这样,镇北侯将心中久悬的事情落地,与钟离朔结束了谈话。
这厢的钟离朔绑了人回了家,而在外未归的乐正颍同样遇到了类似的事情。
这一日午后,乐正颍与杨玉庭约好了到杏花楼喝酒,两人上了楼,不曾想却遇到钱程。三人打了个照面,十分热情的杨玉庭招呼钱程喝酒。钱程笑笑,指了指他身旁的乐正颍,说道:“你有佳人,我便不叨扰了。”
这般说着,步入了三楼角落的一处雅间里。
杨玉庭笑着看着他走远,目光重新落回了乐正颍身上,给她的酒杯倒满,又夹了一筷子凉菜,说道:“这天热,适合用凉菜伴酒。你都爽了我那么多次约了,今天可得多喝点。”
乐正颍转着手里的酒杯,冲着杨玉庭笑了一下:“怎么,想灌醉我?”
杨玉庭被她这一笑迷了眼,当即愣了一下,随即捂住了眼睛,夸张地说道:“你可别对我笑了,你这一笑我这心口就砰砰砰地受不了。”
乐正颍轻啧了一声,不再多言。杨玉庭放了手,目光落在了她身上,这才一本正经地说道:“你本来就生得极美,再一笑,可不是能要了人命了。”
乐正颍心想,这小子今日是转x_i,ng了吗。但是难得听对方这么说话,十分受用的乐正颍今日便不打算再欺负这小愣头青了。
正这么想着,又听得杨玉庭说道:“呦,稀奇,大冰块竟然也会出门喝酒的吗”乐正颍闻言,顺着杨玉庭的目光看去,却见徐仁青自楼梯上来,在侍人的指引下坐到了倚靠栏杆可以俯瞰着楼下戏台的座位上。
或许是因为乐正颍与徐仁青的青梅竹马之谊,杨玉庭格外不待见徐仁青。这大冰块的称号,便是他给徐仁青的独特称呼。
落了座的徐仁青显然也注意到了乐正颍,他轻轻颔首,算是打了招呼。乐正颍见小厮为徐仁青取来一壶酒,几碟小菜之后,徐仁青便夹了小菜,将目光全都落在了一楼的戏台上。
彼时,一楼的看台上早已人满为患,都在静等着今日杏花楼的好戏开幕。
红色幕布垂下,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身穿黄杉的报幕人登台,看着台下众人言道:“今日我杏花楼为诸位表演一场新戏,乃是我楼阿钱先生新写的戏,这名就叫《如一》。这戏,说的是一个将军的故事。”
徐仁青闻言,倒了一杯酒放在唇边轻抿一口。乐师们奏响了乐曲,慷慨激昂的乐曲中,红幕拉开,一位身穿铠甲画着半面妆的女将军手持长枪跃到了舞台中间。
穿着黑袍的蛮族武士将她围住,将军一枪挑开了人群,于激烈的锣鼓声中展开了斗争。
徐仁青望着看台上女子,放下了杯盏,夹了一口凉菜放到了口中。被击败的武士如潮水般退去,身穿王服的皇帝出现在台上,给予了将军令牌。
这样的剧情带着强烈的熟悉感冲击着徐仁青的脑海,而偶尔关注着这边台上的乐正颍在注意到身穿铠甲的将军时,也不自觉地将目光落在了台上。
有浪漫的花朵仿若红幕垂落,一位身穿白衣的散发少年勾着白绫缓缓下落在台上。那是一个极为美貌的少年,他画着半面妆,回眸看了一眼台下的众人,眼带桃花,眉含风流。只一眼,便将看台下所有人的心魂都摄了去。
这台上的少年,是皇帝的太子,一个俊美又风流的人物。
皇帝赐婚,令将军嫁于太子,至此,徐仁青便知道今日这戏里的将军指的是何人。他喝了一杯酒,将目光重新落在了台上。
同样心如明镜的乐正颖轻笑了一声,看着杨玉庭说道:“这杏花楼还真是大胆。”表演楚国皇帝的巫戏只多不少,只是在当朝的时候,还没有敢这么演。
这演得还是今上与昭帝的故事。乐正颖想,接下来应该是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了。她不再去看,只与杨玉庭继续喝起了酒来。
而徐仁青,却与看台下所有的观众一般,认真地看起了这出戏来。
和乐正颖一般,对这样戏不感冒的大有人在。三楼角落那座雅阁里,坐在钱程对面的那位客人便是如此。
那是一位老者,身穿锦袍,ji,ng神奕奕。他端坐在钱程面前,看着钱程专注地望着台下的模样,笑问:“第一次与世子见面,世子便以此来招待我,敢问世子何意?”
“嘘。”钱程将手指放在了唇边,将目光挪到了老者身上,言道:“我曾听父王说过,大人最喜欢看戏,所以特地为大人写了这出戏。怎么,大人觉得不好看吗?”
“多谢世子美意,好看是好看,不过……不太合适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老者叹了一口气,说道:“儿女情长,这些都是年轻人喜欢的东西。”
“也对,大人这般人物还是比较喜欢建功立业成王败寇的戏码。”钱程说着,将目光挪到了台上,说道:“所以这些很快就来了。”
他话音刚落,身穿铠甲的将军一剑刺死了登上王座的太子,坐上了至高无上的王座。看台下一片哗然,将军的声音从台上传了过来:“吾乃天命之君,这江山本应交到我手上。”
她话音刚落,屋外传来一声杯盏击碎的声音。
“大逆不道!”男子带着怒气的声音呵斥道。
“胡言乱语!”女人的声音含霜,在一片嘈杂的声音里,金袍卫们在冲进了杏花楼,将戏台上的人全部抓住了。
尖叫声,惊慌逃跑之声混成了一片。老者稳坐着,听到耳边传来的嘈杂皱起了眉头。
钱程,也就是钟离程轻拍手掌,叹了一声:“为了伟业弑杀君王,此等气魄与战场上时是何等如一。大人想必很是欣赏这样的人物吧。”
钟离程这般说着,看向了身前的老者,说道:“那么大人,想不想成为这样一个人物。”
“又想不想当皇帝呢?徐大人。”
昏暗的雅阁里,在一片嘈杂声中,钟离程的声音宛若鬼魅般落在了徐明义的心头。
第53章
钟离程的问话将徐明义的所有打算都噎回了肚子里,他今日来,是在念望的牵线搭桥之下会见钟离程的。从他着人调查的情报中,徐明义知道钟离程培养了很大的一批势力。
念望与他谋划,先接着钟离程的名头将那群源州遗老聚集起来,然后在谋划帝位的时候直接取代钟离程的位置。成王败寇,不过如此。
只如今钟离程将他的野心如此直白地道了出来,令他暂时顿住了。徐明义拧眉,看着钟离程说道:“世子这话何意?”
钟离程笑了一声,言道:“今日请大人过来,乃是想与大人共商大事。我诚心与大人携手,故而便开门见山的说了。”
“八月十五,乃是举大事之日。不瞒大人,我时日无多,乃是一将死之人。可为了祖宗基业,只能用力放手一搏。我诚心希望大人助我,只愿能夺回我楚国江山。待事成之后,我亦差不多到了归去之时。”钟离程将自己身上最大的隐患抛了出去,半真半假地与徐明义说道。
“世子这是……”徐明义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讶,钟离程这番话着实令他琢磨不透。
钟离程坦诚道:“我此前身中蛊毒,药石无医,还有一个春秋,便要魂归。此番与大人据实相告,只是希望大人也能诚心待我,助我夺得帝位之后,待我楚国荣归,我便禅位于大人,将我钟离家的江山拱手相送。”
“这……”
这钟离程做事也太不是道理了,既然活不长了,为什么还要费劲心力去夺得这江山。但是这世间,许多人做事凭的都是他自个的意愿,哪里来的那么多道理可言。
稳坐钟离家的江山,是中州王的意愿,钟离程既然选择了继承这一点,那么他怎样都会希望自己做到。
就算要亡,楚国也要亡在他们的手上。
钟离程不去理会徐明义的一头雾水,只将手边的一份盒子提了起来,放在了徐明义的面前缓慢打开,与徐明义说道:“这是我钟离皇室的传国玉玺,我为大人写下一份禅位诏书,只求大人尽力助我!”
他打开了盒子,一枚以刚玉为基的玉玺赫然躺在了红缎里。徐明义瞳孔一缩,失声道:“传国玉玺不是在陛下的手里?”
“那是假的,昭帝给予皇后那一枚是假的。”钟离程缓缓说道:“我有一事告与大人知晓,昭帝死前已然身中剧毒,这毒,乃是皇后所下。”
“我潜伏于源州多年,对此事一清二楚,只昭帝死前还被蒙在鼓里,还将玉玺传给了皇后。”钟离程继续说道,“我不欲我钟离皇室的玉玺落在如此毒妇手上,当时又苦于李家背叛,并无重立楚国的援手,只好命人调换了皇后手里的玉玺。”
“大人若不信我,我便为大人验证一番。”钟离程这般说道,将手放在了玉玺上面,霎时间,璀璨的光芒亮起,直逼得人睁不开眼。
徐明义半眯着眼,看着钟离程手下光亮的玉玺,听他说道:“高祖打造这枚玉玺时,曾令当时的大司命下了九重巫术,我钟离家的子孙触之必明。这个典故,想必徐大人听过吧。”
徐明义看到这亮光,心里已信了七八分。当然,不管传国玉玺是不是真的,都挡不住徐明义的野心了。他不在意钟离程的禅位,因为在他的计划里,取代禤景宸的人是他而不是钟离程。
既然钟离程已经展示了他的诚意,虽然这样的诚意令徐明义有些惊诧,但却可以给他后来的行事提供了许多的方便。
于是徐明义拱手,与钟离程说道:“我既然来寻世子,那必定是做好了为世子尽心尽力的准备。我乃楚国旧臣,亦是中州王的属臣,为了楚国,必当竭尽全力。”
钟离程这才点了点头,收起了盒子,开始与徐明义商讨后续之事。
活不长的钟离程,以帝王之位诱着徐明义助他夺帝,同样别有用心的徐明义也在利用着钟离程,好登上那至高无上的帝王。
他们都想成为皇帝,无论是什么理由。却不曾知道,为他们牵线搭桥的念望,将他们视为了渔网中的可怜小鱼。
这一日,九州各地都在饰演着将军弑君的戏码,像是刻意一般,他们将那群人推到了官员的面前,明晃晃地彰显着自己的别有用心。
官员们在第一时间阻止了这样带着抹黑意味的戏剧演出,却不曾想正好如了那群人的意。
许多人都在等着秋天的到来,念望也是一样。他在等着自己最终收获的秋天,也在等着叶落的秋天。
杏花楼出演这出戏的人全部都被杨玉庭的金袍卫抓到了源州府,因着那女将军最后说的那句天命之君,向来敏锐的乐正颖却是想到了更多。
禤景宸的批命,是在与钟离朔成亲之前出来的,当时除了监天司的人,并无人知晓。后来刺帝病重,朝中流言四起,就有人提到禤景宸的批命。
天命之君,就是这四个字,当年害得禤景宸成为众矢之的,被迫交出兵符。若不是太子对她的维护与信任,只怕当年的禤景宸就要被刺帝一纸诏书赐死了。
也亏得刺帝在病重,又加上之前反王被诛别有用心之人太多,被刺而亡,太子总算是登基了。不然今日,哪里还有这位统治庆国的女皇。
虽则昭帝于政事上不太擅长,但是给予人的信赖是许多臣子都所期盼的。抿心自问,乐正颍对昭帝这样的君王还是很有好感的。只是这位君主傲骨铮铮,才会走得那么早。
乐正颍想到这里,也觉得惋惜。但更多的是,被这出戏背后透露出来的信息勾去了心神。
当年知道天命之君这个批命的,无非是那群源州城的贵族。如今存在源州有实力做点什么事情的贵族,屈指可数。
在九州盛传昭帝之好的时期,排出了这么一出戏来,污蔑庆皇谋害昭帝,其用心之邪恶令人胆寒。乐正颍斟酌了好一会,预备明日私下求见陛下再与她奏明此事。却不曾想,回到家中遇到了钟离朔与苏合世子,再一次见到同样的戏码。
待钟离朔将今日遇到的事情与乐正颖说明之后,乐正颍拧紧了眉头,与她说道:“你今日见到的戏,我在杏花楼也见到一个大同小异的。”
“污蔑陛下加害昭帝,这实在是太过下作。我明日禀明陛下,必会将此事调查清楚。”乐正颍做了保证,才令一脸严肃的钟离朔点头应承。
这一日,因着路上遇到这些事情,待钟离朔预备携着苏合回宫之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镇北侯念着夜幕降临,想留着钟离朔下来,却因着苏合身份特殊,只好派人将他们二人送回了宫中。
待钟离朔离去之后,镇北侯才叹了一口气,与乐正颖说道:“阿溯醒来后这一年,长大了不少。聪颖慧敏,为父欲要为她请奏世子之位,你看如何?”
乐正颖同样为钟离朔今日表现出来的敏锐所感慨,当时她听钟离朔陈述之时,心中想的是这孩子或许也能适应官场。如今听父亲欲将侯府交到她手上,便点点头,说道:“父亲考虑的很好,是要为阿溯做些打算了。”
无论入官场还是做别的,侯府世子的身份总比侯府公子的身份要来得尊贵。
钟离朔却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日后监天司要与皇后挑选大婚之人时,她这个不大不小的侯府世子恰好能入了礼部尚书所荐之列。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自宫门前下了马车时,天色完全暗了。夜色浓郁,钟离朔牵着苏合走向了宫殿。对什么都很稀奇的苏合与钟离朔各提了一盏灯,走过漫漫长廊。苏合踩着青石板,看着摇晃的灯火,与钟离朔说道:“阿溯,今r,i你生气了对吗?”
“嗯?”钟离朔不明所以,垂首看了苏合一眼。
“今r,i你问我可否让蓝丹替人抓人的时候,生气了对吗?”苏合仰头,望着钟离朔说道:“为什么生气,因为那出戏里的将军杀了皇帝?”
钟离朔没有否认,转过一个弯,与苏合说道:“他们这么演,是不对的。”
皇后怎么可能会害她,她那么忠心耿耿的一个人,要是为了王座加害她,早在刺帝死时就可以夺得帝位了,又何苦多此一举。
被人平白这么抹黑她与皇后之间的事情,钟离朔觉得很愤怒。愤怒,却无法无人诉说。
苏合点点头,又说道:“那个将军,是庆皇吗?”
“嗯。”钟离朔点头,说道:“是的,指的是她。”
“那皇帝呢?是她的妻子?我听说庆皇原是楚昭帝的皇后,那么那个皇帝是昭帝对吗?”苏合又问,继续说道:“他们演的是庆皇杀害了昭帝?”
钟离朔的脚步顿住,她停了下来,蹲在了苏合面前:“那不是真的,他们是在乱演的。陛下乃英明神武光明磊落之人,怎么可能会加害昭帝?”
“谁都可能会加害昭帝,但她不会,因为昭帝是她的君主,是她的妻子。”钟离朔望着苏合,一字一句说道。
有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苏合手一抖,提着的灯笼滚落在地上。火光大亮,苏合的目光落在了前方,透着几分无措。钟离朔拧眉,扭头看向了身后,一眼对上了来人的双眼。
那双眼睛,在黑夜里透着冷冽的光。威仪的王者从黑暗中步步走来,在火光中走进了钟离朔,冷声问道:“你说什么,加害昭帝?”
那张脸,是钟离朔日思夜想的。可是眼神里的寒光,钟离朔却从未曾见过。
第54章
钟离朔看着那张熟悉的脸,一时之间竟有些说不出话来。晦暗的灯火里,皇后的眼神寒的令人害怕。钟离朔顿了一瞬,起身给皇后行了一礼:“陛下。”她轻声道,心里想的却是方才说的话皇后到底听到了多少。
她们之间的距离很近,不过一步之遥。禤景宸抬眸,看着少年那张被灯火映着格外白皙的脸,说道:“你方才所言的,究竟是何事?竟还提及了昭帝。”
她的话语稍显凌厉,从未受过如此对待的钟离朔愣了一会才会神,对上皇后的眼,斟酌了好一会才说道:“此事,乃是今我与世子出宫游玩的见闻,”她镇定地开口,将今日遇到的事情一一说了出来。
“我已将人交给父亲,父亲明日便会禀明陛下。陛下,对这些胡乱造谣之人,还望陛下不要姑息。”钟离朔迎上了禤景宸的眼睛,眸光湛湛,透着少年人特有的纯净认真。
因着是昭帝的事有些反应过激的禤景宸这才收了凌厉的目光,眼带歉意的看着钟离朔,说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此事,你做的很好。”
她一瞬间改变的气息令钟离朔察觉到,明显感觉到皇后刚才有些生气的钟离朔定定神,听得夸奖笑了一下,“这是庆国子民都应该为陛下做的。方才……陛下威仪无双,我有些被陛下身上的气势镇住了。”
方才皇后的身上带着怒气,钟离朔感受到了。不知为什么,钟离朔竟觉得有些难受。兴许是皇后截然不同的态度令她有些难过,又或者是皇后体现出来的那份在意令她觉得酸涩。
她若是到如今还不能明白皇后对她的在意,她就真的是蠢笨如猪了。
明白,却不能回应的感觉,令钟离朔有些不自在。她已许久未曾见过皇后了,此时一见面倒是将那些藏起来的思念全部勾了起来。钟离朔盼着能与她多说一些话,但又想着皇后方才的模样,心下有些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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