鄞峡卫生系统被查得天翻地覆，局领导们根本无心理事，哪有闲工夫带队跑绵兰体检？万一不在家期间被人告黑状咋办？
    这种事还得低调且全程保密，换系统外的人又不放心，无奈之下华叶柳只能亲自带队。
    方晟打电话请朱正阳联系好绵兰市第一人民医院，周日早上六点集合，两辆旅游大巴载着第一批家长和孩子直接前往。
    医院那边做足准备工作，开辟在相对僻静的后院临时搭建体验中心，搬来最先进的仪器，配备最好的医生进行全面检查。
    “向华市长汇报，整个绵兰市一院的核心可以说都在体验中心，保证能够又好又快完成您交办的任务！”一院院长热情而郑重地说。
    这是正治账和经济账并蒂开花的项目！
    正治方面，朱正阳市长亲自打电话督办，非同小可，院领导铆足劲要在新市长面前争取好表现。
    经济账方面，体检特别是儿童全身体检向来是医院最赚钱的项目，原因很简单，活蹦乱跳的孩子身体机能处于蓬勃发育的最好阶段，一般来说哪有什么病？体检速度很快，基本上从仪器上过一遍就OK，无须象中老年人体验那样看来看去，反复研究，而收费却是一样的。
    当听说体检规模很可能达到五六千甚至超过一万时，院领导们简直惊呆了！拿下这笔单，意味着全院员工两年的奖金福利稳稳收入囊中，还能趁机扩大知名度。
    “哪位同志敢把明天体检工作办砸了，我就砸他的饭碗；哪位同志敢把体检的孩子惹哭了，我就叫他天天哭！”
    昨晚动员会上院长放出狠话，害得今天所有医生口袋里都揣了糖果和巧克力，就怕孩子哭。
    与此同时一院加强保安力量，在通往后院的路上设了三道关卡，防止试图“挖料”然后在网络、公众号上大放厥词的居心不良者混入。
    医院高度重视，家长们通力配合，加上专家们技术娴熟，短短一个半小时便完成所有孩子的全面体检。
    体检结束后家长们围着中心主任询问结果，中心主任见惯这种场面，微微笑道从医生们反馈的信息来看没大问题，但部分检查情况还要看图片和数据，再加以综合分析，等报告出来会第一时间寄回鄞峡。
    话说得滴水不漏，既透露大致无碍的信息，又没把话说死。
    旅游大巴鱼贯开出市一院大门时，街上风云突变，整个街道全部封路，救护车一辆接一辆呼啸着开过来，透过车窗玻璃都能看到里面医护人员紧张而焦灼的神情。
    “怎么了？”
    “是不是出重大事故？”
    “转眼七八辆救护车，看来伤亡很严重啊？”
    “一院又有得忙了。”
    家长们议论纷纷，华叶柳也很好奇，但级别和身份使他不过多打探别家地盘上的事儿，直到回鄞峡才从秘书那边得到消息：
    绵兰境内高速公路出了一桩特大车祸，一辆超载超重货车突然失控，翻过绿化隔离带砸中正高速行驶的客车大巴！
    据悉大巴乘客约20多人，目前伤亡情况不明，绝大多数乘客均已送往医院抢救；货车司机、副驾驶等3人当场死亡。
    车祸发生后高速单向封闭，经过车辆都主动靠边打双闪停下来参与抢救。很凑巧，朱正阳从这儿经过去省城办事，目睹了车祸发生的惨状，当即打电话指示相关部门投入抢救和协调工作，然后叫上秘书、司机一起到正在燃烧的大巴里救人。
    连拖带拽，朱正阳都忘了自己亲手抱出几位，也顾不上全身上下都是血水灰尘，手和胳臂被残骸刮得伤痕累累，头发也被烧掉一小缕。
    这场与死神赛跑的战斗大概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确定大巴车里已经没人，目送最后一辆救护车远去，朱正阳这才疲惫不堪地坐到路边草丛里，继续打电话询问抢救进展情况。
    从不远处堵着的车辆当中走来一个中年人，耐心地站在旁边等他通完话，和蔼地笑道：
    “请问您是正府派来的现场指挥？”
    同样累得不行的秘书道：“这是我们的朱市长，绵兰市市长。”
    朱正阳摆摆手，声音都有些嘶哑：“路过，不能不管呐……这会儿没有职务之分，只有生命……”
    手机又响了，朱正阳继续接听，站起身时秘书才发现他右肋衣服被锋利的铁片划破，有道长长的血印，急忙找留在现场抢救的医生。
    中年人没有立即离开，等朱正阳接完电话又上前问：“您是市长，应该指挥抢救工作，何必亲自上阵呢？”
    问到这个程度，等于试卷上的送分题，好比问海归人士“什么信念让你放弃国外优厚待遇回国效力”；又好比问老师“什么力量使你带病坚持上课”，你都没机会答错。
    可送分归送分，怎么答、答到什么效果都是有讲究的，把握不好微妙的分寸，送分就有可能送命！
    朱正阳四十岁出头了，平时基本不干体力活，刚才又紧张又劳累实在是状态差到极点，恨不得有张床一头扑上去呼呼大睡。
    但久在官场沉浮，早就养成对正治、对机会极度敏感的嗅觉。
    这位中年人头型一丝不苟，衣服保守而端正，气质谦逊亲和里面隐隐有股书卷气。
    绝对不是记者。
    他问的两个问题简明扼要，一是问自己的身份，一是问动机，这是用来干嘛？
    想到这里朱正阳内心猛跳，却继续保持虚弱不堪的样子，语气低沉地说：“身为市长，指挥抢救是本分；身为普通公民，投入抢救是责任；老实说我个人更倾向于后者，因为……每当我亲手从残骸里抱出一位伤者，感觉自己挽救了一条生命，这种感觉……要比指挥更值得自豪……”
    手机恰好到处地响起，朱正阳歉意地点点头走到旁边接听。
    点到为止，再说就过了。
    中年人原地不动把朱正阳的话默念了一遍，若有所思朝他背影看了会儿，转身回到车上。
    没多久清障车将大巴残骸吊到车上，清理完路面，积压的车辆没多会儿便散得干干净净。
    这付狼狈相没法去省城了，朱正阳等三人打道回府。途上司机漫不经心说刚才积压的车子里有几辆京都的，很亮眼呢。
    朱正阳坐在后排没吱声。
    秘书笑道亮在哪里，我怎么没注意？好像没看到特别高档的车子啊。
    司机不紧不慢说我说的亮眼是指牌照，其中有辆车的车牌号特别“派”，能直接出入紫禁城的！
    这也能看出来？我看没啥区别。秘书道。
    司机得意地笑笑，说我当兵时在京都开过货车，对京都形形色色牌照门槛精得很呢！
    秘书又问另外几辆呢？
    司机说那就普通点了，很明显中间是大人物坐的，前后几辆是秘书和保镖。
    大人物打这儿经过能不通知绵兰？我不信。秘书说。
    两人斗了会儿嘴，快到市委大院时朱正阳说猜测的事不要乱传，一切以处理特大交通事故为中心！
    好的好的，我明白了，朱市长！司机忙不迭应道。
    秘书窃笑。
    到傍晚时分，朱正阳亲自主持新闻发布会，详细介绍上午高速公路绵兰段发生的特大交通事故，承认到目前为止已死亡11人；7名重伤者仍在抢救之中；轻伤6人；还有3人安危无恙。
    朱正阳表示6名轻伤人员已自行出院，与另外3人由绵兰市正府组织车辆送往目的地。
    关于死亡和重伤人员安置问题，朱正阳说已联系到家属且正赶往绵兰。市正府的态度是不惜代价抢救，尽快调查事故原因，妥善处理善后相关事务。
    朱正阳不隐不瞒，如实讲述情况并有翔实的数据，记者们无话可说，只能纠缠于细节问了些问题。
    有关自己亲自在现场指挥抢救工作，甚至以身犯险参与抢救受伤人员，朱正阳一个字没提。
    每个心存怜悯，把生命视为最宝贵的财富的人那种情况下都会出手相助，难道因为自己是市长就有所区别？
    从这个角度讲，朱正阳在那位中年人面前说的话并非作伪，而是语出真诚。
    他不知道的是，此时有位首长正默默关注这场新闻发布会，如果朱正阳在会上提到自己救人，也没什么不妥，他确实全身心投入了，但是有可能失去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
    事实上朱正阳没说，也没事先安排记者以“提问”形式爆料，首长觉得很欣慰。
    “回头以内参方式送上去。”首长吩咐道。
    站在不远处的中年人恭敬地说：“是，首长。”
    几天后最高层包括桑首长在内都看到车祸现场满身血污、负伤累累的朱正阳的照片，还有他“亲手挽救生命比指挥更自豪”的感言，都深为感动。
    是的，提到抢险救灾，无论电视屏幕还是媒体网络出现的领导干部形象，要么在一大群人的簇拥下作指示，要么在离现场老远的地方指指点点，要么坐在会议室听汇报，有几位能做到朱正阳这样以身犯险，在没有记者的情况下出生入死？
    内参特意提到，这位市长当天下午主持了新闻发布会，全程没提到半句自己，若没有这份内参，这件事没人知道。
    也就是说他并非做秀，而是真心实意、义无反顾地参加抢救，那一刻他忘了自己是市长。
    “他不说，咱们替他说，要让全国人民都知道咱们公务员队伍里有这样朴素、真实而无私的党员干部！”
    几位最高层首长不约而同作出指示，随后中宣部立即启动，派出专题宣传片小组来到双江对接，准备进行全方位、阵势浩大的宣传活动。
    正愁双江没有亮点的沈高大喜，专门安排接受采访，讲述自己偶遇朱正阳周末加班加点、对非本职工作数据了如指掌的经过，为宣传朱正阳光辉形象又增添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