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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被年轻人叫破行藏之后,本来沈木兰是打算露个面,把话交代清楚,稍作停留就离开的,没想到耽搁了这么长时间。拿起包袱和药匣,沈木兰准备走人。

    就在她转身迈步准备离去的时候,那年轻人又出声叫住了她:“姑娘,恕我冒昧,交浅言深了。红尘俗世虽然诸多纷扰,但是这并不是你小小年纪就离群索居的理由。人这一生还不知道会遇到多少困难险阻,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还是应该和人群……”

    金光一闪,站在年轻人不远处的沈木兰手一挥。缠在手腕上,原本看着好像草原上的女子平素手上带着的连串手镯似的,实际上却是她的武器——金鞭缠上了年轻人的脖子。年轻人说了一半的话说不下去了,他双手摸上缠在脖子上的鞭子,就算不能掰开,也尽量让它不要勒得太紧。

    沈木兰目光凶狠的看着年轻人,厉声说道:“说,谁派你来的?你还知道些什么?”斜着眼睛不屑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冷笑一声,鄙夷道:“看你长得人模人样的,又是中原人,竟然甘心被胡夷驱使,做他们的走狗,真是给你的祖宗丢脸!”

    所有的人都没想到沈木兰会突然翻脸,看到年轻人的生命受到了威胁,其他人反应了过来,抽出兵器将她围了起来,对着她怒目而视,大声呵斥道:“臭丫头,你在干什么?还不赶紧放手,你要是伤了我家公子(庄主∕少主)一根毫毛,绝对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因为投鼠忌器,所以他们只是拿着兵器摆出了攻击的姿势,却不敢出手,因此放出的狠话听起来也不免有点色厉内荏的味道。

    沈木兰斜瞟了一眼拿着兵器将她围住,虎视眈眈的众人和他们的威胁,冷笑一声,没有说话,只是拽了一下手里的鞭子,缠在年轻人脖子上的鞭子顿时一紧。

    当她会怕吗?只要她再稍微一使劲,就能将年轻人的脖子绞断。而且她也看出来了,这只队伍里称呼年轻人为“舍人”的男子和他们虽然是一起的,但是和他们不同心,并不像其他人那么紧张年轻人的性命。若是谋划得当,就算杀了年轻人她说不定也能在这些人的围攻下逃离;就算逃不了也没关系,反正她这条命就是三年前捡回来的,临死之前还拉着个人垫背,也不算吃亏!

    因为窒息,年轻人脸色发青,嘴巴一张一合,如同离了水的鱼一般。看到他这副模样,这帮人有的继续对她放着狠话,有的则改变了策略。

    “姑娘,姑娘,有话好好说,有什么事咱们好好说,哪里用得着喊打喊杀的。”灰衣大汉为了表示“诚意”,将手里的兵器丢到了地上,满脸堆笑的说道:“你看大家刚才还相处的不错,你还救了我家公子的命,怎么这会儿就动起手来了?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事……”

    “姑娘,你……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年轻人在灰衣大汉说话的时候,也努力的从嘴巴里挤出一句话,因为脖子被鞭子死死缠住的缘故,这句话说得不仅费力而且支离破碎。

    “误会?”沈木兰冷笑一声,看着年轻人说道:“能有什么误会?”从露面到现在,她对自己的事可是只字未提,如果不是从西骉鹘那知道她的存在,他又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原本看到越顿皋啜给自己立了衣冠冢,并且这一年多来西骉鹘的兵马也不像之前那样在从草原通往中原的各处道路中频频出现,沈木兰还以为越顿皋啜真的认为自己已经死了,并因此撤销了对自己的抓捕。没想到他竟然改变了策略,先是花了一年多的时间布迷阵让自己放松警惕,知道自己防备骉鹘人,所以用起汉人来。

    若非年轻人不慎露出“马脚”,真的差一点就让他成功了。想到自己之前竟然还帮他解了蛇毒,沈木兰心中不由得涌起一阵后悔,暗自唾弃自己的多管闲事,就该让他被毒蛇毒死!不过没关系,现在送他上西天也不晚!

    年轻人对上沈木兰带着厌恶和杀意的眼神,苦笑了一下,知道自己要是不解释清楚,说不定这条命真就交代这里了,非常费力,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姑娘,你能不能稍微松一下鞭子,听我解释。就算姑娘想要判我死刑,怎么也得让我把话说完,不然我死不瞑目。”

    沈木兰微挑着眉,脸上浮现一个讥讽的微笑,说道:“好,那我就听听你能说出什么花来。”手里鞭子上的气力稍微收了一点,缠在年轻人脖子上的鞭子松开了一点。

    不等他脸上露出欢喜的神情,她又是一拽,年轻人被她这么一拉,身体差点从轮椅上摔下来。她寒着一张脸,冷冷的说道:“如果你还想要命的话就不要想着在我面前玩什么花样,不然我可以让你见识一下我的动作有多快!我保证,绝对会让你不等感觉到疼痛就去了黄泉!”

    在年轻人差点从轮椅上跌下来的时候,他的同伴见状在一旁疾呼出声:“公子(庄主∕少主)!你没事吧?”看着她的目光恨不得将她给吃了,对她大加喝骂。推轮椅的男子恶狠狠的说道:“臭丫头,你……”

    年轻人双手抓住轮椅的扶手将身体稳住,举起手来打断他的话,说道:“我没事,你们不用担心。”然后看着沈木兰,对着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解释道:“没人派我来,我也什么都不知道。我之所以会劝姑娘和人群生活在一起,是姑娘你自己告诉我的。”

    “是我告诉你的?”沈木兰诧异的看着年轻人,嗤笑道:“就算你要说谎也请说个高明点的,什么时候告诉你的,我怎么不记得了?难道我看起来就那么像个傻子,很好糊弄吗?”

    年轻人放松身体,背靠轮椅靠背缓缓说道:“自从骉鹘在三十多年前联合前朝曹缙击败原来的草原霸主獯狨之后,接替了獯狨在草原上的势力,并征服了草原上大大小小的部落联盟、部族和一些小国,占据了草原大部分地盘,又役属西域城廓诸国,因而被称之为‘百蛮大国’,从而在草原上称雄。虽然现在骉鹘因为一些原因分裂成东西两部,但是依然是草原上最大的势力,草原上的部族和西域城廓诸国依旧向其称臣纳贡。”

    “姑娘穿在外面的无袖翻领左衽长袍是獯狨部族的样式;里面的小领对襟长衣露在外面的衣袖是以红、绿、深蓝三种绣以花鸟纹饰的皮子拼接而成,袖子的样式和上面的花鸟纹带有明显的雕哒国特色,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西域雕哒国的衣服;身上的腰带是畎夷部的;据载‘阖然人举国上下嗜酒,好歌舞于道。’阖然国的舞蹈乃是健舞,跳舞的时候两脚足尖交叉,旋转如风。因为是站在脚尖上跳舞,所以阖然国的靴子最显著的特点就是前端往上弯,并且用一层一层的皮子打实,加厚,在最前端形成一个小小的平面。而姑娘脚上的靴子虽然旧了,但是还能明显看出这一特点,所以它是出自西域的阖然国没错。”

    “姑娘生活在骉鹘控制的地区,身上却没有一件骉鹘的衣服。虽然有商队、游人和旅人通过骉鹘控制的区域来往于中原和西域之间,但是不管是从西域到中原,还是从中原到西域的行人和商队都具有不可控性,很可能很多天都碰不上一队,可是姑娘宁愿去找他们交换衣服鞋子,也不肯图方便去和骉鹘人交换,特别是竟然将骉鹘的死敌獯狨的衣服穿在身上,可见对骉鹘不是一般的厌恶和仇恨。这其中的仇怨从姑娘的年纪上来看,很好猜,应该是骉鹘人杀了你的亲人。更重要的是……”

    骉鹘打败獯狨,不仅将他们的可汗杀死,将其头颅砍下来做成酒器以示羞辱,更为了防止獯狨有了实力后回来报仇,杀了他们近二十万的勇士,并且还将其部族里比车轮高的少年几乎全部杀死,两部族之间可谓仇深似海。獯狨在落败后,因为实力大减,无奈之下被迫西迁,但是却怎么都不肯向骉鹘人服软。两族人这些年断断续续一直处于战争中。沈木兰在骉鹘人的地盘上穿獯狨人的衣服,这可不仅仅是态度嚣张的问题了。

    随着年轻人的述说,沈木兰看向他的目光和缓了下来。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若非他说明,她都没注意自己身上竟然会有这么大的破绽。当然,这也和眼前这位年轻人知识渊博,观察入微有关。

    一般人对草原各个部族和西域诸国的服饰,如果不是有非常明显特征的话,根本分不清。哪怕就算是在草原上出生和长大的草原人,大多也只是熟悉自家部落和与自家部族交好,以及草原上几个强大的部族的服饰,很难做到像他这般如数家珍,更别说他还是个中原人。

    在听到年轻人的解释之后,沈木兰知道是自己杯弓蛇影了,虽然没有松开缠住他脖子上的鞭子,但是整个人的状态有了改变,神色放松了下来。在分析完自己身上的衣服之后,她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能被年轻人点评的,听了他的话,语气和缓,好奇的问道:“更重要的是什么?”

    “更重要的证据是……”年轻人伸手指了指沈木兰原来藏身的那棵夜合欢树,说道:“树上这只露出头来,目光凶光,弯腰弓背,对着我们摆出一副捕捉猎物形态的雪豹。”

    “什么?”沈木兰闻言,回头望去,只是原本藏在树上的雪豹不知道什么时候将硕大的脑袋从树叶中露了出来,身体前倾,尾巴翘起,琥珀色的豹眼死死的盯着年轻人,一副蓄势待扑的模样。

    年轻人的同伴原本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年轻人和沈木兰的身上,听他这么一说,抬头看去,面色立变,不约而同惊叫出声:“啊!豹子!大家小心!”他们紧张的看看沈木兰,又看看雪豹,不知道该防备哪一个,深恨人手不足。

    原本处于攻击状态的雪豹因为众人流露出的敌意神色变得越发暴躁,龇牙咧嘴,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吼声,凶残的盯着他们,似乎下一秒就要向他们扑过来,一击必杀。

    见状沈木兰正要开口,年轻人抢在前面安抚众人,说道:“大家放松,放松,不用那么紧张,没事的。”虽如此,众人依然是一副如临大敌的姿态。灰衣大汉看了一眼神态轻松自如的他,苦笑了一下说道:“公子,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笑,这可是雪豹,凶残的很,你让大家怎么放松得起来。”

    沈木兰右手大拇指和食指呈八字,其余三指弯曲,扣在嘴上,对着雪豹打了个呼哨。雪豹听到她发出的哨声,一个纵跃,从树上跳了下来,来到她的身边,宛如一位王者巡视自己的领地一般高傲而不屑的和对面的人群对视。

    看到雪豹竟然听从沈木兰的指挥,除了年轻人,其他人一个个变得目瞪口呆,神色震惊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年轻人露出一个果然不出所料的神情,说道:“我果然没有猜错,这只雪豹和你是一起的。”

    “姑娘躲在树上被我叫破行藏之时,我除了看到姑娘的靴子和裙角,还看到一只皮毛为灰白色,上面有黑色斑点和黑环的爪子。姑娘从树上下来之后,我发现你的左肩和垂下的头发上沾有带黑点的灰白色的动物的体毛,所以我猜树上还藏着一只雪豹。”

    “雪豹一向独来独往,哪怕是同类,也只有在成年寻找配偶的时候才短暂的生活在一起几天,之后又各自分开。从姑娘友好的和它同处一棵树上,并且从姑娘沾有毛发的位置上,我推断,这只雪豹可能和姑娘是一起的。但是以雪豹的生活习性和它对人类敏锐警觉的特性,我觉得这个猜测比较离谱,并不敢肯定。”

    “原本它好好的藏在树上并没有露面,但是在姑娘向我动手,和我以及我的同伴对峙的时候,它突然冒了出来,并流露出准备攻击我们的意思。姑娘背对着它,而且距离离它最近,按道理应该是它最先攻击的对象才是,但是事情却正好相反。综合我之前的推断,从而确定了这只雪豹和姑娘是一起的。”

    其他人听年轻人说沈木兰竟然能和雪豹共处,瞠目结舌,似乎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好奇而又诧异的看着她,感叹事情的不可思议,看着她的目光宛如看一个天外怪人一般。

    听年轻人说他在发现她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雪豹,却是直到雪豹自己露面才说破,沈木兰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心中不由得暗叹他可真够沉得住气的。她笑了一下,带着几分漫不尽心说道:“就算是和我在一起的那又怎样?”

    年轻人笑笑,说道:“雪豹这种动物的习性我从书上了解了一点,虽然不知道姑娘因为什么原因能和它友好相处,但是我想姑娘的这个本事可不是寻常人能够拥有的。如果姑娘身上的衣服和鞋子还说明不了问题的话,这则是姑娘离群索居最重要的证据。”

    “原来如此。”沈木兰了然的点点头,勾起嘴角,似称赞,又仿佛是讥讽似的说道:“阁下真是厉害,我什么都没说,就这么点时间,你却几乎把我整个人的来历猜了个七七八八,实在是令人佩服!”说完还对着他拱了拱手。

    年轻人仿佛没有听出沈木兰话里暗藏的另一层意思,只当是她对自己的赞誉,拱手回礼,笑道:“不敢当,不敢当。”然后伸手指了指缠在脖子上的鞭子,问道:“姑娘,如今我已经解释明白了,你看是不是……”

    沈木兰手一挥,将缠在他脖子上的鞭子收了回来。鞭子长时间紧紧的缠在年轻人的脖子上,虽然后面她松了气力,但是依然在他雪白颀长的脖子上留下的青紫色勒痕,看上去是那么的醒目,宛如一幅美丽的画卷被人用墨给污了,很是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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