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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此生君陌路

    “谁!出来!”

    以晴眼见灵沽浮受万箭穿心之刑,殒命倒地的时候,一声嘶声裂肺的哀号,终于还是不可避免的惊动了伍子胥。

    他上前疑窦打量着她的衣着装束,冷冷问:“你在这儿做什么?”

    以晴带着恨意的眸子狠狠看向他,随即又缓缓向前走到灵沽浮的身旁紧紧抱住他尚未冰冷的尸体,悲痛欲绝。

    她说:“灵大哥,我来了,我来带你回家。”

    伍子胥突然上前泠然抓住她的衣领,怒声责问:“你到底是谁?”

    以晴冷笑着着一把甩开他的手,眼神冷寂的看着他,嘲弄而又不屑。

    伍子胥被她的眼神激怒了,他愤愤然抽出自己身后的宝刀,正欲向她砍去,却听身后一个冷寂的声音骤然响起。

    “住手!”

    伍子胥下意识回头看向那人,却一下子怔住。

    那个人是夫差。

    “这是怎么回事?”夫差看着已被鲜血浸透的灵沽浮和脸色惨败的以晴,一时惊诧。

    他飞身下马,不自觉想要替她擦去脸上的血迹,却被她冰冷的眼神狠狠钉住了身体。

    他看看那侧已倒在血泊中的灵姑浮,又质问:“伍子胥,寡人不是要你留下活口的吗?”

    “降将不杀,可大王,灵沽浮不是降将!”

    “你……”

    夫差的话尚未说出口,一旁以晴却已无力倒在了地上。他无暇再与伍子胥多做分辩,只拦腰将她抱上马,速速送回营帐之中。

    夫差终究没有以抗命之罪处置了伍子胥,不仅是因为战事未平,还因为他做的本没有错。

    纵然他已答应不杀灵沽浮,可那只是为慰抚她心境的一时心软。

    于国而言,敌国之中若得如此骁勇不屈之人,无疑是极大威胁,伍子胥抗命违令,溯其本心也不过“忠义”二字。

    千金易得,一将难求。

    他可以为她付尽天下,却不能因她残害忠良。

    历史的烽烟华裳里,她不能是下一个妲己,他绝不能允许祸国殃民的骂名,跟随着她诟病世生。

    数日之后。

    失去灵沽浮支援的困兽勾践,在山中与夫差的精兵缠斗良久,终以颓丧之势一败涂地。

    他长身矗立营帐之外,他看着面前夫差送来的绢函,一种难言的羞愤油然而生。

    “若为吴奴,不剐余众!”

    这是吴国太宰伯嚭派人送来的劝降信,说白了只为羞辱他而来。

    勾践驻扎的会稽山前有条溪水,澄静的湖光山色终于让他冷静了些,王后雅鱼用一略显残旧的青瓷碗掬一捧溪水,端到他面前:“大王,喝点儿水吧。”

    素白的青瓷盛入半碗甘泉,映出斑驳的人影,他看着镜中衣衫褴褛,发髻松散的自己,又看向一旁沉静如常的王后,声音嘶哑:“雅鱼,寡人对不住你……”

    看着面前略显无助凝视着自己的勾践,雅鱼一时怔住,又恍惚记起他曾经不堪的过去。

    许是历代越王作孽太甚,到了允常这一代,阖宫十几位妃嫔却惟有摇光夫人诞育一子,而且颇让人觉得讽刺的是,摇光夫人才绝一时,生的儿子却不甚灵光,不仅有些庸诺,又不善纳人言,朝内朝外不少人都背地里都戏称:“大王,生了个傻太子”

    这“傻太子”便是勾践。

    太子不伶俐,自然滋长了朝中不臣之人的活络心思,更有甚者主张允常立外姓为太子,一时间国家动荡。

    为免自己死后,越国江山改名换姓,允常只能派他前出楚国以求得楚昭王的帮助,以固其身位,也正是这场出使,使得他百般曲折之后,最终帝临天下。

    初次遇见她的时候,是在楚国宫中。

    一身华衣加身的她,站在琼楼之上,看尽繁华世事,抛却不尽才郎,却在后园中对望一眼之后,却对他一见倾心。

    此情此景,以造化弄人形容,尚不能足其十一。

    忘了说。

    彼时她是楚昭王最心爱的小女儿,楚国公主。就这么无因无果的看上他,实在牵强。

    一番索长思虑之后,勾践思绪终于又回到现实,他眼神近乎绝望的看向她,苍茫而悲切。

    “我若死了,雅鱼你也愿陪我?”

    “大王!”她柔润之声骤然急切,脸色亦显得整肃。

    “你睁眼看看,这是你的城池,你的百姓,难道你真的要弃他们而去?”

    勾践心下骤然一抖,遥望会稽以北的都城,良久阖目长叹:“罢了,替寡人取分签……”

    三日后驻守在会稽山下的士兵传来消息——越王勾践甘愿入吴为奴。

    ……

    春秋,吴国,夫差宫。

    “还是不肯开门?”

    房门外夫差怒目看向战战兢兢候在一侧的染月,神色清寒。

    一连三天,夫差吃了以晴的闭门羹,念及三日前发生的一幕,夫差依旧无奈不已。

    三天前,以晴在清洲苑的内室中醒来,她木然看着床头萦动的流苏缀饰,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过。

    远处的丝竹之声响了,欢喜到极致的乐曲连绵不绝,阖宫上下尽是欢庆之声。

    以晴望着窗外南飞的鸿鹄,一滴清泪从眼前划过。

    一个不可逆转的事实将她撕裂到体无完肤

    ——灵沽浮死了。

    染月从外面走进来,俯身看她:“姑娘,奴婢替您更衣。”

    “出去。”

    “可大王在外头……”

    “我让你出去!”冷语萧萧,冷而决然。

    “可是……”

    “让他走,我再也不想看见他!”

    ……

    “大王……”

    染月从房中出来,她轻触夫差衣袖,眼中犹疑。

    夫差侧眸看她,又转圜视线落向紧扣门扉,心中一紧。

    一种得而复失的忧虑,弥漫而生。

    他或许就要失去她了。

    想到这儿,他心中猛然一颤,他骤然上前,金丝的软靴踢当上去,一声门栓断裂之声后。

    紧闭的房门,开了。

    出乎意料的是,以晴并没有如他所想一般颓唐面色哀切恸哭,而只一身缟素的跪落在一面牌位前,神色沉静。

    长而浓密的秀发披散开,没有缀珠玉,只在鬓间赞一朵白桐花以示对亡故人的哀悼。

    夫差看着眼神清冷的她,垂头无奈一声叹息,他下意识的不去打扰她,可眼神落到那牌位上的几个字时,却忍不住心中一凛。

    那上面带着分明恨意的几个字,生生扎在他心上,痛不欲生。

    ——亡夫灵沽浮之位

    夫差怒不可遏的一把将她从地上拉起,目光流火。质问:“你在做什么!”

    以晴冷笑着看着他,冷漠而绝情回答:“替我的亡夫守孝。”

    “你……”

    他手下的力道不自觉的加重了几分,直到看见她脸上流露痛苦的神色,方才猛然回过神。

    “把她这身衣服给我换了!”

    “我看谁敢!”

    应声进来的染月,着实是被眼前这一幕弄得瞠目结舌,她看看夫差,又看看以晴,实在不敢妄动,良久终于还是审视着夫差难忍的目光,无奈退下了。

    房中再次恢复死一般的沉默。

    以晴愤恨看着他,却轻蔑笑了。

    蚀骨焚心的冷漠开口的道:“看不惯,杀了我好了。”

    夫差怔住,清眸中闪现的确是从未有过的冷冽清寒,良久他背向她,阖眸一声带点儿无助的语气:“他的尸骨会送往灵家村。”

    那一夜,大雨倾盆如注,以晴捧着他的寸不离身的佩剑跪倒在城外送葬队伍前,哭得山崩地裂。

    夫差没有阻止她,只等她发泄过所有的情绪后才脸色清冷这吩咐随行的下人说:“送她回去。”

    铁戟扬沙战稽山,塞上笙歌人未还。

    帘卷西窗归程误,谁人为君泪长衫。

    萧瑟的冷风里,她看着远去的他的尸骨,哽咽着说出一句话:“灵大哥,黄土葬身,我没有负你。”

    春秋,越王宫。

    “雅鱼,你不必随我受辱,留下吧。”

    殿中,红烛影动,勾践怀抱雅鱼,眼含悲戚,一阵冷冽寒风催开虚掩窗扉,窗棂上风铃,响作清脆。

    “这么多年,你竟还留着?”

    雅鱼微坐起些身子,她玉手拂起呈于皓腕的轻纱,露出腕上一双翠玉凤镯,。看向他:“大王的情,雅鱼从没有忘记过。”

    勾践怔住,轻挽住她腰肢的手紧了些,雅鱼下意识抬头看向他,却迎面对视上他含悲清眸,她未曾开口,只双手抱住他的腰间,侧耳一句话:“大王,我们都要完好无损地回来。”

    近乡情切,转眼已是深秋,夫差矗立在清洲苑外的竹林中,徘徊良久,终没能上前一步。

    “大王,该回宫了,伍相国还在等。”

    他留恋的眼神凝视着那一处,良久终于又转身,离开。

    以晴,你恨我,没关系我可以等,只是这一世的时间,够吗?

    院中,以晴在作画,大片的竹林,大片的杏花,还有隐没在崇山峻岭里的一间小小的茅屋。

    “这地方真好,在哪儿。”一旁染月收了院中的茶叶,凑上来看看,笑着问道。

    “在哪儿……”

    以晴重复着染月的话,眼里却渐渐红肿起来,她喃喃抚着画中茅屋前的一缸夏荷,一滴泪从眼角滑过。

    她眼神茫然的看着,像是问染月,又像是在问自己喃喃:“是啊……在哪儿……”

    片刻,柳儿从院外进来,脸色犹豫开口:“姐姐……大王刚刚又来了。”

    以晴愣了愣,擦去眼角的泪,又佯装着没有听见似的开口:“我累了,进去吧。”随后又转身,离开。

    身后柳儿沮丧的叹息想起,以晴一口酸涩堵塞在喉咙。她没有回头,只在吱呀的门扉合拢的瞬间哽咽成泪。

    正如诗中所言:

    梦里桐花醉千堤,纵使相逢应不识。

    夫差,你我这一场遇见,终究是个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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