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林殊乘坐出租车在片场门口停下，眼里还是有几分不可置信。
    她投递简历的时候，完全是因为在朋友圈看到有人转发苏野他们公司的招聘职位勉强符合。
    可是没想到面试经历和她预想的完全不同。
    要不是苏野当时没有动手动脚，她是绝对不会来第二次。
    演戏？
    她一个单亲妈妈，从来都不是演员，怎么可能会想过这种事情。
    本来以为自己来就是为了当一个行政或者人事，没想到面试到一半居然成了演员。
    有些魔幻。
    那天回去之后，她好好和闺蜜讨论了一番，一直在纠结苏野到底是为什么会选择她来当演员。
    思考了很久，终于在闺蜜提示下有了大概的猜测。
    她觉得是苏野想拒绝她的简历，又碍于劳动法不好意思直接开口，这才提出让她转演员这件事情。
    否则，谁会给一个素人这么高的工资？
    她也知道衡店的群演工资一天才两百元，特约一天三百，苏野给她的工资却比特约还要高，甚至赶得上一些小网红。
    这种时候，如果自己的演技不达标，那么苏野就有充足的借口辞退自己。
    为了让苏野的计划落空，同时也为了那个五万元的片酬，林殊决定好好表现，争取拿下这个角色。
    下车，林殊看到片场大门紧闭，又有几分不好的预感。
    轻轻敲了几下门，没有任何人回应。
    林殊咬着唇，打给苏野：“苏导，我到了，公司里面没人。”
    “怎么可能没人，我就在里面，你进来啊！”
    “我……哦哦，好的，我知道了。”
    林殊突然红着脸看向边上，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不过几天时间，她怎么都没有想到苏野居然连旁边的楼层都买了下来。
    几天前她担心自己受骗还特意在网上查了苏野的公司和信息，根据照片对比了好久才终于确认面试她的苏野真的是拍摄出《调音师》的苏野。
    不是同名同姓的骗子。
    是导演本人。
    闺蜜得知让她当演员的是苏野之后还让她好好努力，说不定就从苏女郎出道。
    毕竟之前一部戏都没有参演的陶稚星在《调音师》之后，围脖粉丝一跃超过百万，已经比不少三线小明星的真实粉丝还要多。
    据网上的经纪人和星探分析，虽然只拍过一部电影，可陶稚星在剧中展现出的演技以及国民度，下一部电影的片酬就可能超过百万。
    这对于大多数想要投身演艺事业的角色来说，已经是天价。
    至于更上一层三百万、五百万、千万、过亿的片酬，距离他们太远，眼前这个奇迹还是有机会试试的。
    林殊被闺蜜说动，狠下心花费三百八十元报了一个表演班进行了一周特训，终于完成了苏野留给她的剧本角色。
    不知道是不是角色一样的原因，她觉得自己在表演角色的时候格外有代入感，甚至不需要酝酿情绪就有同样的感受。
    有几处更是看着台词就泪流不止。
    林殊的表演老师没有看过剧本，却对她在表演一道上的天赋表示惊叹。
    “如果你能早二十年……不，十年也可以，你绝对可以出道，成为一个优秀的演员。”
    “可惜现在年龄在这里，也很难找到导演来请你这样的素人拍戏。”
    “除非去衡店……不过，人吃人的地方，也没有几个人有陶稚星那样的好运气。”
    ……
    林殊站在全球大麦公司楼前，还是觉得自己的经历有些不太现实。
    深呼吸平复下心情，这才缓缓走进去，一直走到苏野说的会议室前，轻轻敲门。
    “请进。”
    屋内传来一道女声。
    林殊放下心来，之前还不知道苏野的身份，对他没有什么感觉。
    可现在知道苏野就是国内唯一一部十亿票房悬疑片导演后，林殊觉得苏野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试探自己，眼神都在窥伺自己的表现。
    仅仅是站在他的眼前，林殊都觉得自己像是没穿衣服一样不安。
    现在听到有其他人在场顿时放松下来，尤其还是一个女性。
    大概是苏导考虑到异性同处一室不太方便……
    林殊暗暗想着，推门进入。
    会议室一边，苏野、汤臣、谢莹三人并坐，看到林殊进来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林殊进门前已经调整好心态，反正就是演戏，连请的老师都说自己可以，自己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当即大大方方打了招呼。
    “苏导好。”
    说完看向两侧的人有些迟疑：“两位……老师好。”
    “不用客气，这位是副导演汤臣，这位是我的助理谢莹，今天一起来看你的试戏情况。”
    林殊暗暗点头，记下两人的身份，松一口气。
    看来主要还是苏野，既然这样那么自己之前练习的东西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看看四周，轻轻开口：“现在开始吗？”
    “嗯，需要台词吗？”
    “不用，我背下来了。”
    林殊从一开始就知道她这种素人演员没有资格当数字小姐。
    苏野给的台词部分大概有一千字，她在拿到剧本的第一天什么都没有干，硬生生把这些台词全部记在脑海里，比她的电话号码还要牢固，就连做梦都在重复这些台词。
    汤臣眼神露出几分赞许。
    他也参与了《调音师》的选角，可是一直到上场前，除了主角，几个特约还是没有记住台词，最后还是自己发怒才让他们记下来的。
    林殊这样为了试戏提前背下台词的演员也不多。
    更不用说他看过《嫌疑人x的献身》的剧本，里面需要林殊表演的部分不少。
    和自己女儿的对手戏表现出温馨和日常，和警方的对话需要表现出镇定和浑然不知的样子，还有最后撕心裂肺的场面……
    啧啧啧，以汤臣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这个片子的情绪和台词功底都不弱。
    对演员的要求都很高，不是一般的老戏骨都难以轻易拿下。
    眼前这个看上去花瓶一样的少妇真的行么？
    汤臣还在思考原因就听到苏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那就开始吧，先演第一幕，我来给你搭戏。”
    “好的。”
    林殊长呼一口气，闭上眼，把思绪全部沉浸在剧本中间，再睁眼，仿佛自己已经不在这间会议室，而是置身在家中。
    第一幕的剧本是林殊一人在家的时候，前夫上门找她的一段对手戏。
    窗外电闪雷鸣，门铃急促地响起……
    林殊的表情变得有些无奈，试探着看向窗外，半晌，抿着唇，凝重而又谨慎地拉开门。
    突然间！
    林殊的五官就像是见鬼一样扭曲起来。
    “房子挺好的啊？搬了四次，一次比一次好。”苏野的声音适时响起。
    “你再不走，我就报警！”
    “呵，我看自己媳妇犯什么法？你报！我给你电话！警察才懒得管你那点破事呢。”
    “正好，让他们都知道一下你以前是干什么的，啊哈哈。”
    苏野的声音变得流里流气，林殊瞬间脸色恐慌起来。
    “算我求你了，别来纠缠我们了！”
    “你又欠了多少赌债？要钱？我一分也没有！”
    ……
    “住手，你不是要钱吗？给你钱，快走！”
    “你妈的，现在又有钱了？刚才不是说没钱吗？”
    “贱人！你就是这么对待自己老公的？贱！贱！贱！”
    ……
    “是他自己不好……是他自己不好……”
    “够了。”
    苏野轻咳一声，剧情停止。
    “你没事吧？”
    不只是苏野，汤臣和谢莹也看出林殊的情绪不太对。
    双眼通红，五官扭曲，完全沉入了剧本角色，刚刚甚至不自觉地拿起了桌上的水杯。
    苏野怀疑自己不及时叫停，可能下一秒这个水杯就会落在自己头上。
    “我……没事……休息休息就好了。”林殊瘫坐在椅子上，停顿许久终于低声浅浅地开口，泪流满面。
    苏野三人也不催促，静静地等着林殊自己开口。
    半晌……一道低沉微弱的声音响起。
    “对不起，我之前自己在家的时候没有这么强的代入感……苏导真的和他太像了。”
    苏野脸色一阵古怪。
    这段剧情里面，林殊的前夫可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人渣。
    自己演绎出来的角色被林殊说像，还真不知道是夸他演技好还是说他像人渣。
    停顿几秒，林殊也意识到自己说的话不太合适，连忙道歉。
    “苏导，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
    苏野摆摆手示意她不用多说，转而翻到第二页台词：“还可以继续吗？”
    “来吧，我准备好了。”
    “这段是和女儿的对手戏，让谢莹帮你搭戏好了。”
    “嗯……谢谢。”林殊知道这是苏野怕她再次入戏太深，不好意思地看向三人微微点头。
    没有任何拖延，等林殊酝酿好情绪，直接开始。
    “我去自首！”
    “不行，妈，你会坐牢的！妈妈又没有错，我不要你坐牢！”
    “杀人就是杀人了，没有对错！”
    “我也有份，我也杀人了！要坐牢，我们一起坐！”
    “给我！给我！”
    ……
    “想好了吗？”苏野的声音突然响起，“如果报警我毫无意见，如果还没想好，我或许能帮的上忙。”
    “我可以进去么？光凭你们两个，没办法处理尸体。”
    林殊的神色突然一变，
    “是我一个人做的，跟她没关系！”
    “不是，是我先打他的！”
    “别说话！”
    ……
    这一段剧情中规中矩，谢莹的配音尽量贴近中学生，可还是有一些差距，而苏野的那段对白，更直观的是在林殊的面部表情上体现出来。
    在后续台词的对白下，其实并没有太多的语言可以展现台词功底。
    可不管怎么说，林殊的确做到了完全记住台词，这么两大段基本上没有任何错误，部分地方还改的更加有感觉。
    接下来是第三段，苏野继续给林殊搭戏。
    一整段密密麻麻的台词，苏野始终控制着情绪，尽量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引出林殊的情绪。
    而林殊也不负所望，狂躁的，压抑的、悔恨的、卑微的情绪杂糅在一起，在最后一刻全部爆发出来。
    “为什么！”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你为了我们……像我这样的女人不值得你这么做！”
    “你在乎说什么！”
    “人是我杀的，都是我的错，事情都是因我而起……要杀就杀我吧！”
    “为什么？”
    “为什么……”
    ……
    苏野停下声音，林殊的情绪慢慢从癫狂平静下来，陷入深深的情绪黑洞，哭、笑、呜咽、无声地呐喊……全都出现在她的脸上，宛如一滩被搅动的回忆。
    “林殊，醒来！”
    苏野大喝一声，终于让她的眼神恢复几分。
    “你先去外面休息一下，谢莹你陪林殊一起。”
    “准备点小点心吧，刚才她的情绪释放过多，需要补一下。”
    “好的。”
    谢莹闻言扶着林殊一起出去，留下苏野跟汤臣两人在会议室中继续讨论。
    一共近十分钟的表演，却像是抽干了林殊浑身力气和精力一样，在走出门的时候都需要凭借谢莹的搀扶才能勉强站直身子。
    汤臣鼓弄一番，刚刚架设在三人身后的摄像机连接到屏幕开始播放刚刚的画面。
    从林殊进门到后面的画面全部显现出来，细节完全显露，就连每一次眨眼，每一次咬唇都看得清清楚楚。
    “怎么样？”苏野轻轻开口。
    汤臣没有说话，等看完所有的视频后才缓缓比出一个大拇指。
    “这个！”
    “真是素人？”
    “嗯。”苏野点点头，又把林殊的简历递给汤臣。
    “啧，还真是神了，这运气，干一个黄一个，我看要不然让她伪造个简历，把她送去竞争对手的公司算了。”
    “这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啊！”
    “说正经的。”苏野微微挑眉，没有理会汤臣的不着调言论。
    “老实说，林殊的表演没有任何问题，可是和她演戏太可怕了，我怕剧组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受得住她。”
    “是一个让人头疼的女主角，活太好了！”
    “哎！我这话真不是开车，是说她情绪表演法已经化臻入境，这么一手表演天赋，别说是一般的演员，就算是老戏骨都没几个能有的。”
    “出入情绪切换很自然，就是有个问题，似乎只有在和你搭戏的时候才会这么容易。”
    “你不会是对人做什么了吧？”汤臣眼神有几分不怀好意。
    “滚！”苏野笑骂一句，没有理会汤臣的玩笑，重新看向视频中的表演。
    的确是汤臣说的这样。
    林殊的表演天分非常高，而且是最为贴切的情绪演绎法，能够代入角色本身需要的情绪和身份进行表演。
    这种时候，已经不是她在表演角色，而是她就是那个角色本身。
    而且刚才林殊的一句话也让苏野注意到原因。
    很有可能是林殊本人的经历让她很能理解剧中角色的表现，甚至就是她本人曾经有过的情绪，所以在表演时候下意识代入自己。
    刚刚苏野试戏的第一段就发现这个问题，这才拉长时间让她休息，还让她调整了情绪。
    从拍摄角度来说，这样的演员会让剧情变得十分有表现力，只是缺点也十分明显。
    如果没有演员能够承接的住这种情绪，那么就会显得剧情很假。
    一个人在卖力的演戏，另一个人只是在生活。
    不仅剧情割裂感会很重，还会让对手的演员丧失演戏信心。
    从这一点来说，汤臣的评价还真的没有错。
    林殊是一个合格的演员，在这里却成了一个让人头疼的女主角。
    “我再考虑考虑。”
    苏野叹一声，让汤臣也出去，自己重新看着屏幕思考起来。
    自己从业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想过演员的演技太好居然也是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