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好,也还得陛下欢喜才是啊。”
照现在看来,女皇只怕还对昭帝念念不忘。
这皇嗣,还有得等。
原本还在左丞面前夸着大公子徐仁青可堪良配的人面色有些不太好,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徐明义,见温和儒雅的左丞相无甚反应时,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却不知,从来都不希望长子入主中宫的徐明义,在听到右丞的话时,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行走在诸位大臣之中的乐正钦埋头听着大臣们的八卦,却见礼部尚书凑过来,笑着说道:“侯爷,乐正侍郎如今可有看好的对象吗?”
好了,这是给女皇做不成媒,来找她家女儿来了。
乐正钦笑笑,不紧不慢地回道:“孩子们的事情,我一个老家伙怎么知道呢?杨尚书不若直接问阿颖去啊。”
要说媒啊,直接找我女儿去吧。
杨尚书笑笑,说道:“准备去问了,若是没有,我得先跟侯爷打个招呼,我家有个侄儿年二十有六,比乐正侍郎小了些,但为人中正,还挺活泼可爱,不知侯爷可否让他二人一起吃个饭啊?”
相亲的来了。
乐正钦又是那一句:“这得问过阿颖。”
婚姻大事,还是得儿女做主的好。
殿外的大人们各怀心思,而殿内的女皇,听得殿上三人之言,亦是诸多念头流转。
第30章
武库失窃乃是重中之重,女皇独留下此三人仅是为了将事情了解得更加细致。之前在殿前的吐露,不过是为了给那群盯着此案的大臣一个交代。
乐正颖将事情梳理了一遍,站在殿前说道:“之前便与陛下说到,前任兵部尚书告老之际,乃是我接手,验收这批军备的乃是北门的金袍卫副统领钱程。”
“钱程此人,乃是当年源州城被困之际,与南门杨玉庭统领一起破开城门,护送城内大臣北上的侍卫。且在当时与被挡在宛州的援军汇合,在援军节节败退时取得一场首胜之人。”
“大理寺已经再将此人秘密调查。运送武器过来的乃是宁州驻军,在码头与金袍卫接头。那段时期,因天气问题,海上晦暗,运送的船只在岛上靠了一段时日,微臣想,这批武器应当是在河上运输之际便暗暗调换了。
“微臣恳请陛下调动海防,沿着海陆搜寻岛屿,看看是否有痕迹。”
禤景宸听了如此话语,只摇了摇头,言道:“将钱程控住便是,至于军备的下落莫要再寻,兹事体大,那批军备定寻不着了。军备有恙,国必动荡。朕已命苏彦卿整肃金袍卫,澜州云州等驻军日夜c,ao练做着战时准备。”
“陛下的意思是?”
“若你有心扰乱朝纲,翰州会如何?”女皇反问道。
“翰州必乱。”徐仁青接道,且沿着女皇的话语继续说道:“既如此,便将重点落在钱程身上,给他定个不察之罪,继续制备军备,暗地加固巡防。”
“正是如此,朕已命驻守澜州的司命前去翰州北部探访,若有乱,即刻出兵。”禤景宸回道,又对长公主言道:“景安,此前说的商队一事,可查探明白了?”
“在凉水两域拥有如此大财力能够运输大批货物的,除了宛州首富,便还有一家新兴的船商,姓杨。乃是中州之乱后,在宛州起家的商户。听说他家从不遇险,家中有一位十分可靠的星相师,不惧海中风浪,故而生意日渐兴隆。”公主回复道,将女皇之前要调查的事情说得明白。
“置换军备之人,不会大张旗鼓的在宁州中州和金袍卫之间动手,如此大批货物只有在靠岸之时才有机会动手了。”女皇点点头,不再多言,众人却已明白她的话。
只怕,这幕后之人,在民间也有掀风作浪的本事。
此事不仅牵连到金袍卫,还有民间,甚至兵部。看起来,在女皇心中原本固若金汤的军队,也有人cha手了。
不仅朝纲,就连各州军队也要整肃了。
在众人眼中只会测算的司命们,在女皇的手上发挥了另外一种功能。侍奉东皇的少年少女以虔诚之心服侍帝王,成为她手中的暗刃,作为枢密院的一员,搜集着各地官员的资料。
而女皇,只静坐在宫中等着幕后之人伸出黑手。
可女皇还没有等到幕后黑手,等来的确是翰州溯北大君身亡,大王子继位的消息。
正值壮年的溯北大君突然暴毙,原本应当继位的世子变成了年长的大王子。当消息传到了源州,令王座之上的女皇拧起了眉头。
“陛下,那明戈齐虽然野心勃勃,但也憾不动我大庆江山。既然他有心示好,将世子送到源州为质,陛下何不答应了他呢?”殿下大臣朗声说道,说的正是新任溯北大君向朝廷示好的事情。
在大王子明戈齐夺得大君之位后,第一件事便是安抚住世子的贵族母族,之后便修了一封国书派遣使者来到源州,愿向庆朝纳贡,俯首称臣,并将幼帝质于源州城。
从翰州到源州,就算是最快的无影也要三日才能将消息传到。而明戈齐夺得大位的消息不过传来源州两日,他的使者便到达了源州,想来是早有准备。
看来这明戈齐信心满满,认为自己一定能夺得大位,想来是蓄谋已久了。
大臣们都能将事情看得通透,便说道:“你也知这明戈齐野心勃勃,用一无用质子谋得翰州中部肥沃之地,堪称空手套白狼。那蛮族,可是陛下费尽心力才驱逐到北部的。若是让他们来到中部,休养生息又能来我庆朝边境掠夺。俯首称臣?他明戈齐能称几年臣?十年,二十年?届时又是一场战乱。”
“可翰州中部,我朝亦无力驻军,来往皆是我庆国商人,因着前去溯北补部落路途遥远,那中部被马匪占领,平白折损澜州驻军之力驱逐。还不如还给溯北部呢。他若再来,我庆朝地大物博,国力雄厚,再打他便是!”
多方各执一词,在殿前吵得不亦乐乎。女皇在政事上多喜欢闻听百家之言,此刻听大臣们各抒己见也在心中整理着最好的方案。
四年前澜州边境之战,耗损了蛮族过半青壮年。如今若想再来战,肯定是不能的。况且北部苦寒之地,也折腾不了风浪。那明戈齐虽野心勃勃,但毕竟夺了世子的君位。世子母族乃是翰州一大部落,只怕这么一来光是族内的事物就能令他们争执不休了。
女皇在心里盘算着利弊,觉得世子这一人能好好谋划。刚思量没多久,镇北侯便从兵部之首出列,朗声言道:“诸位可否听我一言。”
这位新任的兵部侍郎上任月余,还没有他女儿那般受瞩目,却也一直是百官关注的对象。此刻他话音一落,百官便停下了争执,不约而同地看着他。
女皇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言道:“兵部尚书有何要说?”
“臣驻守澜州多年,对翰州部落了解十分透彻。这位世子的母族乃翰州大部青榫部。大王子明戈齐压住了诸部落谋得大君,却是名不正言不顺。如此,他便向我大庆示好,祈求庇护。”
“翰州中部如何,方才诸位大人已说得十分明白。我朝皆事农耕,养马一事多由澜州鲜族,可如今溯北部说要给我朝养马,那固然是求之不得。”
“世子年幼,交由源州教导,或可养出一温润君子。他日明戈齐名不正言不顺不依我大庆之时,我们便让世子名正言顺的回去。”
镇北侯将话一一说完,便得来女皇赞同的声音:“朕想着也是。着令九言司准备两国邦交之事,制定章程。今年秋猎之前,将世子迎到源州。”
最好,能将明戈齐一起请到源州,以大庆之国之威将他在翰州震到老死,省得再生战事。
诸多事情逐一处理好,便又听大司命说道:“昭帝大祭的日期,监天司已挑选在二月初七,为期三日,还望陛下批准章程。”
乍一听到昭帝的谥号,女皇楞了一下,接着点头,言道:“如此这般,尚可。”
女皇下旨,令百官携家中眷属到太一观为昭帝诵经祈福,不着麻衣,只穿官服,祈福一日便可。且昭告百姓,初七之后,尽可来太一观为昭帝上香。
圣旨在散朝之后,来到各家。而在弘文馆念书的钟离朔还没有得知自己要给自己大祭的消息。这一日放学后,她终于在乙班门口蹲到了给学生上完课的林梦蝶,急急忙忙地追了上去。
“林先生,林先生。”穿着青袍的小道跟在一袭白衣的清隽青年身后,匆忙又着急地喊。
风度翩翩的书院先生停下了脚步,扭头看着朝他奔来的少年,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学生,见过林先生。”少年来到他身前,施了一礼,然后抬眸,亮晶晶地望着他,说道:“鱼龙阁惊闻先生一曲,念念不忘。特此,学生大胆敢问先生,此曲何名?可是先生所做,可否让学生一观曲谱呢?”
她的来意十分清楚,少年诚挚的双眼透着渴求。林梦蝶望着她的眼睛,竟然能体会到对方是真的喜欢他的曲子。十分奇妙的,心情也跟着好上几分。
“你这孩子,是想跟我学这曲子?”林梦蝶看着少年,笑着说道。
钟离朔大大方方的点头,说道:“先生可否教我?”
“你会吹尺八吗?”林梦蝶捧着书又问。
“会的,我很喜欢。”
两人在廊下轻谈着,一列少年自园中走过,看着林梦蝶高声嗤笑道:“林先生,您又在教学生什么呢?可是媚上之术吗?”
“林大公子,好生不要脸啊,以曲媚君,还真以为陛下能看上你啊。”
林梦蝶的脸色没变,仍旧和蔼地望着钟离朔。可钟离朔却不明白这恶意从何而来,她扭头一看,目光落在了站在少年之中抱胸在前的冷峻少年。
那少年约莫十四五岁,一脸冷峻,模样像极了钟离朔见过的某个人。
少年身旁一学生倨傲地望着林梦蝶,十分无礼地说道:“仁礼,就这书生也想跟你哥比,还肖想中宫之位,我呸。”
听到这个名字,钟离朔约莫想起来这少年像谁了,户部侍郎徐仁青。这少年,应该是徐仁青的弟弟。
只是这恶意为什么这么多。什么媚君?什么中宫之位?简直不知所云。
钟离朔拧起了眉头,看着对面那群少年斥道:“诸位慎言,怎可对师长如此无礼。什么媚君之曲,林先生一曲动人,献给天下之主有甚不对。倒是你们,一个个的目无尊长,源州哪家的贵族能教出这般不知所谓的小子!”
钟离朔有些动气了,竟然都不顾自己同龄人的身份,直接像训孩子一样训话了。
少年们瞪大了眼睛,目光落在了廊上正义执言的少年身上,瞧着她眼中的肃然,竟觉得自己有些不敢顶撞。
“你这小子,找死是不是?他林梦蝶癞蛤蟆想吃天鹅r_ou_,以曲媚君,肖想女皇,丢尽我弘文馆的脸。我们骂的有错吗?”少年梗着脖子,硬气的回话。
“对师长不敬,便是错了。辱骂师长更是错上加错。令尊没教导你尊师遵道吗?献曲给女皇,乃是敬意。便是林先生心存爱慕有意献曲,那又如何?似女皇那般人物,得人爱慕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此乃常理。倒是你们,书都没有理解好,反倒说起师长的不是来了。没有礼数,顽皮!丢人!”钟离朔这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直将一旁的林梦蝶看得傻了眼。
他知道那一曲之后,源州的贵族公子都在怎么嘲笑他。可他并不在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表达自己的爱慕,何错有之?他并不希冀女皇会青睐于他,只是想将此曲献给她。
在林梦蝶的心中,登基大典上的惊鸿一瞥,女皇便是他心中无法触及的海神。因此,他费尽多年,谱出了此曲。
却不曾想,还有这么一位与他一般豁达的少年帮衬他。于是林梦蝶回头,看着一脸严肃的钟离朔微微一笑道:“小少年,你不是问我这曲子叫什么名字吗?”
正在训人的钟离朔扭头,看着风度翩翩的林梦蝶,听他边走边说道:“此曲名叫《海神》,是为女皇所做。如此,你可还要学?”
钟离朔心想,老师你心也太大了点,学生都骂你了你都不在意的嘛?她张张嘴,示意林梦蝶怎么处理那帮小子。林梦蝶摆摆手,说道:“别在意,明日我找馆主说说,让各位大人管教一番便是。”
“来,我问你,你真要学这首曲子?”
林梦蝶诱着钟离朔,将他带离了那群纨绔少年。那群都是高官之子,虽然纨绔,却也非坏人。可这小小少年,还是远着他们点好,省得为了他得罪人。
在钟离朔抛下一大段话后,尚未来得及反应过来的少年,看着两人逐渐离去的背影,后知后觉想到,方才为什么一句话也不敢反驳。他们在弘文馆横行多年,除了景宁公主之外还没见过比他们还嚣张的人。
“那小子!”少年们磨牙狠狠地想,明天一定要将这小子找出来暴揍一顿。却听抱臂在胸的少年,一脸冷漠地说道:“那是镇北侯的幼子,比你们都金贵,我劝你们少打他的主意。”
“还有,日后莫要再嘲讽林大公子。说了,也不要扯上我哥。”
徐仁礼说完,一脸冷漠地离开。心里却想,若不是一起长大的玩伴,才不管他们怎么到处得罪人呢。
第31章
丝毫不在意那些少年冒犯之语的林梦蝶携着钟离朔走远,两人就这那一曲《海神》聊了好一会。钟离朔说着自己的见解,这小小少年的识曲之才,令林梦蝶惊喜,甚至有种引为知音的感觉。
林梦蝶询问少年:“都还未晓得你叫什么呢。”
“学生名叫乐正溯。”钟离朔回道,与她同行的林梦蝶恍然大悟道:“你姐姐可是乐正侍郎?”
“正是。”
“原来如此,难怪瞧着你很眼熟。对了,你都喜欢什么大家的曲子。”林梦蝶又问,他对眼前这个少年起了无尽的好奇心。
“苏清扬大师的,最爱。”钟离朔说的是楚朝开国的一位大将,这位苏清扬既是朝中重臣,亦是尺八大家。
“竟然喜欢这位大家么,我也喜欢,尤爱那首《 风誓》。”
“我亦最爱《风誓》,苍凉辽阔之中包含风之低语,犹如情人耳语。”钟离朔应到,两人显然十分志同道合。
“对。你若喜欢风誓,不知可喜欢昭明太子的曲子?”林梦蝶笑道,全然不顾此乃诸多人不敢提及的人,温声言道:“昭明太子的曲子颇有古风,却另有一种清雅,她流传于世的曲子无一不是ji,ng品。若是不惧家中长辈责骂,你可以去找找昭明太子的曲谱。我这里有几本手抄,你若想要,我可以借给你。”
林梦蝶朝钟离朔一笑,陡然听到自己称谓的钟离朔愣了一下,接着说道:“先生若是愿意给,学生求之不得。”
“你是个难得的好孩子,我明日将曲谱给你,就在放学后,你在弘文馆门口等我。”林梦蝶说道,指了指在门外候着自己的侍人,说道:“我先家去了,明日不见不散。”
“嗯。”钟离朔重重点头,目送着林梦蝶离去之后,便开心地前往与少司命约好的地方,开始今日的经义学习。
这厢返回家中的林梦蝶,却见到了坐在堂中的小公主。望着父亲殷勤款待的小公主,林梦蝶顿住了脚步,犹豫了一会还是走过去施了一礼。
“林先生不必多礼,昨日我催人与先生说的事,先生可考虑清楚了?”昨日禤景宁派人前来向林梦蝶购买曲谱,哪知却被林梦蝶一口回绝了。
“公主若亲来问我,还是那句话,曲要知心人,我不卖。”某方面来说,林梦蝶是个十分固执的人了。
“我正是为一知音人所求。那日鱼龙阁上,那人曾语先生此曲磅礴大气却又温婉多情,仿若海神起舞之姿,美到极致。如此之语,可否贴了先生的《海神》之意了?”记x_i,ng十分好的小公主看着眼前的林梦蝶,十分骄傲地说道。
林梦蝶沉吟了一番,只觉得这话很耳熟。
却又听小公主说道:“那人是镇北侯的幼子,名叫乐正溯,也是弘文馆的学生。我因欠她一份回礼,故而特向先生要此曲谱。之前以黄白之物换取,不想惹了先生不快,还望先生原谅。”
“若是先生愿意给我一份曲谱,日后公主府便欠先生一份人情,先生若有事开口,我公主府必竭尽全力相助。”小公主心想,为了达到皇姐的要求,她这也算是豁尽全力了。
谁知林梦蝶闻言,竟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若公主真是为了乐正公子所求,那就不需要了。公子今日特地找了我,问我要了曲谱。公主说的没错,她的确算得上我知音。一个难得听了曲子的人,我心欢喜,故而明日我就将曲谱赠给她。”
“至于公主的回礼,还是另寻他物吧。既然公子是喜欢尺八之人,一些大家的曲谱也行的,不用非得要我这一曲。”林梦蝶望着眼前英姿飒爽贵气逼人的少女,想着廊下犹如松柏清傲孤寒的少年,只觉得自己好似明白了什么。
翩翩君子,淑女好逑。他的知音小友,怕是被人惦记上了。
林梦蝶望着少女失望的神色,又看着父亲为难的模样,心念一动,言道:“这样吧,我这里有两本前朝尺八大家整理的曲谱,若是公主需要,我可以送公主一本。如此一来,也算弥补帮不上公主大忙的歉意了。”
这也算,替自己庸碌为官的父亲,结一份善缘了。
小公主的眼睛亮了起来,想着都是曲谱也不管是哪一份了,只要回礼能让乐正溯开心,长姐那边也能说得过去就行了。
于是公主点头,欣然应之。
林梦蝶看着父亲松了一口气的神色,亦觉得心头畅快了点。他那次答应了礼部尚书的邀约,为着自己的私愿演奏一曲,不知道为父亲带来多少口舌。
父母亲虽不责怪他,但自觉为家人增添了许多困扰的林梦蝶,还是希望能帮衬点,让父母亲开怀些。
故而,小公主亲自登门求曲这件事,能如此了结便最好了。
如愿以偿的钟离朔,未曾知晓自己还有一份赠礼没收到。在照例听完大司命项斯年的授课之后,年轻稚嫩的大司命将她唤住,言道:“小师兄,初七初八初九我都不能来给你授课了。陛下有旨,这三日要为昭帝大祭,小师兄你也得到太一观念经的。”
大祭?为她?
钟离朔完全没想到自己要为自己大祭这种情况,陡然愣在了原地。待反应过来之后,心情十分微妙的钟离朔说道:“给昭帝大祭?什么缘由?”
“凉水大祭,祈福送神。”项斯年应道,又对钟离朔叮嘱了一番:“陛下对此祭颇为看重,还亲自为昭帝写了祭文,小师兄初七之前还是斋戒三日较好。”
皇后亲自写的祭文?写了什么?钟离朔被这句话吸引了过去,竟将一开始升起来的荒诞感给忽略了。
这世上,还有谁能如她一般,能在死活重活听到妻子给自己写的祭文吗?光是想想,就觉得有些开心。
皇后会给她写些什么呢?会怎么评价她呢?怀揣着一颗期待又忐忑的心,钟离朔回到了镇北侯府。
在与等着她归家的家人一道用了晚饭之后,钟离朔去到书房,将自己没有流传出来的曲谱整理了一曲,改用昭明太子时期的字迹写好,预备明日给林梦蝶回礼。
她犹记得林梦蝶的推荐,向来对方是喜欢自己的曲子。如今得人一曲,也应当还赠一曲才对。
刚将曲谱写完的钟离朔,还未将纸张晾干,便听到了敲门声。匆忙之下,钟离朔将谱子掩下,对着门口说道:“请进。”
在一声吱呀中,乐正颖推着门走了进来。钟离朔一见是她,换上了稚子无邪的笑容,言道:“阿姐找我何事?”
“又在读书?读的什么?”乐正颖到案前,看着摊在桌面上虚掩的尺八曲谱,摇头说道:“在看曲谱,你啊,就这么喜欢尺八?”
钟离朔点点头,说道:“喜欢至极。”
乐正颖抬眸看了她一眼,说道:“喜欢就喜欢吧。方才用饭的时候,忘了告诉你,今天宫里来圣旨了,初七初八初九在太一观为昭帝大祭。你如今是太一门人,这几日都要在观里,还需与学馆报备一声。”
“父亲要我来与你说,明日归家不要忘了去和先生们拿批条回来,他会给你签字让你和先生们告假的。”乐正颖细声说道,望着等下眉目日渐疏朗的妹妹,一派温柔。
“嗯。”钟离朔点头,笑着应道:“今日大司命与我说了,我明日会记着的。”
“那便好。”乐正颖点点头,又问她:“近日在学馆如何了?”
“都挺好的。”钟离朔回道,忽而想到下午遇到的事情,便拣着与乐正颖说了:“只今日下午,我遇到了几个不敬师长的学长,斥了他们几句,会给家里惹麻烦吗?”
乐正溯甚少接触人事,却不是蠢笨之人,听她如此话语,乐正颖望着妹妹那担忧的小神色,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她的面颊,说道:“你能给家里惹什么麻烦。那几个学长可有认识的?”
“有一个,看起来很冷漠,像是徐仁青大人的弟弟。”钟离朔笑着任由长姐折腾,坦然告知,“他们骂的是林梦蝶先生,因为先生在鱼龙阁的一曲。我觉着他们不尊师重道有辱斯文,就回敬了几句。”
乐正颖一听便好奇了,问道:“你都回敬了什么?”
“说来惭愧,我只觉得他们顽皮又丢人。”钟离朔不好意思笑笑,惹来了乐正颖怜爱的目光。
乐正颖听了直笑,说道:“你才多大啊,徐仁礼那帮小弟弟都比你年长些呢。不用怕的,那群孩子就是顽皮了点。”
“不过他们也不算乖孩子,也不算纨绔。这林梦蝶不过献曲一首,就要被徐家那一批人如此挤兑。少年如此,大人更甚了。想来,这徐家一脉的人定以为皇夫的位置非他徐仁青不可了。”
乐正颖嗤笑了一番,却听得钟离朔拧起了眉头,言道:“什么皇夫?陛下要选夫婿了?”
乐正颖点点头,说道:“陛下的确要选夫婿了。登基三年,陛下也该大婚了。”
乐正颖话音刚落,已经等到回复的钟离朔心陡然一沉,竟生出了无限惶恐来。
是啊,她怎么就忘了呢,一国之君,终究有大婚的一天。她的梓潼,已近而立之年,大臣们一定是迫不及待地要求皇嗣了。
想她当年不过登基一年,便有无数人想在她后宫塞入皇侍。如今梓潼孑然一身,那么想入主中宫之人定只多不少。
钟离朔望着眼前的乐正颖,竟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她如今不是昭明太子,不是昭帝,不是禤景宸的妻子。她只是一个十六岁,还在弘文馆念书的少年,她如何靠近皇后,如何追求她?
这些,原以为可以顺其自然的事情突然迫在眉睫了起来。
竟一时令钟离朔不知如何是好。
第32章
突然得知皇后已在挑选大婚对象,钟离朔有些措手不及。一面想着大司命所说的若是有心,再续姻缘亦不难。一面又念着,皇后与她之间隔着一大段漫漫长路,想要制造缘分都有些难。
一时忐忑不安的钟离朔,到最后都不晓得和长姐说了什么。待送了长姐回去之后,才怅然若失般跌坐在椅子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似皇后这般英雄,该如何去求?
况且,钟离朔连如何追求人都不晓得。在此重要时刻,她竟然有些感念刺帝的指婚了,最起码能让她和皇后有了那么一段姻缘。
可就是这样,她竟然都没有和皇后表明心意。她是这般胆小如鼠之人吗?如今却还在奢求能得到皇后的青睐?
不管如何,她对皇后的爱慕是没有错的。若果有机会,她一定要字字句句地说出来。感激和敬爱,在前世她早已对皇后倾诉了万万遍,只有情愫她羞怯地隐藏起来了。那么这一次,她一定要对皇后说自己心慕于她。
她也是皇后的追求者之一。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管成功与否,只要她尽力了便是。
如此这般激励了自己一番,钟离朔才回到卧房,安然睡去。
次日傍晚,林梦蝶果真抱着尺八曲谱在弘文馆等着钟离朔,一见钟离朔,林先生便笑眯眯道:“这便是曲谱了,昨夜里给你抄的。”
钟离朔大喜,接过曲谱恭敬地施了一礼:“多谢先生了。”言罢,她将昨日写好的曲谱交于林梦蝶,说道:“既得先生一曲谱,学生亦有一曲谱回给先生。”
钟离朔笑着,将曲谱交给林梦蝶。林梦蝶笑着打开曲谱,说道:“这是谁的曲谱?”他说着,打开了曲谱,见到那写熟悉的字迹,惊叹道:“这是昭明太子的曲谱,怎么从来没见过,这曲子……”林梦蝶哼了几句,惊喜地说道:“这曲子……果真是昭明太子的曲子。”
“昭明太子还有没流传于世的曲子吗?这定是昭明太子所作了。”林梦蝶合起了曲谱,朝着钟离朔说道:“这曲谱你从何而来,不行这太珍稀了,我不能收。”
“这是学生在澜州的时候在街头偶然买下的,说是逃亡至澜州的宫人在昭帝书房拿走的。许多曲谱都毁了,只留下了这一份。”钟离朔望着林梦蝶手里的曲谱,想着自己昨夜故意泼上去的茶水,导致破损的痕迹,心想以林梦蝶这么真诚的人应该看不出问题了。
“这的确很珍贵,学生自然想要留着。”钟离朔想着,那是自己觉得最好的曲子,只是迟迟不愿写完曲谱。那是献给她的母亲,最深切的思念。
“但如果先生想要,我便是送给先生也无所谓的。”
少年人情真意切,听得林梦蝶十分感动。林梦蝶思索了片刻,言道:“这样吧,既然是你得到的,那便是你的缘分。我就沾个光,这曲谱借我几天,手抄一份还你如何?”
“既然先生如此,那就随着先生处理吧。”钟离朔回应道,又听林梦蝶问:“这曲子,怎么没有名字?”
钟离朔心下一咯噔,又忘了将这首曲子的名字想好了。她想了想,只好十分坦然地说道:“我得到它时,亦在好奇这曲子何名。后吹奏了几番,却觉得不取名较好。”
“无名之曲,听曲之人听出来的是什么就是何曲。”钟离朔想,她怀念的是母亲,别人听出来的是家国,思乡,情爱。那便,不说透吧,听曲之人怎么想都无所谓了。
“无名之曲。”林梦蝶翻着曲谱最后的落款,乃是元和三年的夏天,想来是昭明于亡国之时所作了。为何亡国之际,有如此明快的思念呢?像是,在和什么人诉说,我很安好一般。
这与天一门的喜乐有异曲同工之妙。将死之人,对生者的劝慰与倾诉。
林梦蝶读着曲谱,心中想着那热情洋溢的曲调,不禁在想,太子一生写出来的曲子不过七八,关乎神灵,关乎百姓,却无一首与亲近之人有关。
这一首,回不回是写给亲属的呢?元和三年,昭帝的亲属仅有云中王与皇后。这曲子,一定不会是给云中王的。
那便是,写给妻子的了。
因着钟离朔标注的日期完全想到另一个人身上的林梦蝶,开始感于帝后或许情深一事。某种意义上,林梦蝶也算是钟离朔的知音了。
林梦蝶捧着曲谱读了又读,忽而想到昨日来访的小公主,对着眼前的少年问道:“阿溯与景明公主很熟?”
“嗯?”钟离朔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先生,不知他这问题从何而来,景宁那孩子,她自然熟,但是如今还没有很熟啊。
见她这模样,林梦蝶了然一叹,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瘦弱的肩膀,言道:“少年郎呦,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林梦蝶感慨了一句,说道:“这曲谱借我三日,三日后还你。”
言罢,两人就此作别,各自离去。
待钟离朔自少司命那里归来之时,源州城的灯火已点上了万家灯火。坐着马车的少年向家中驶去,却在半途被人拦住。却原来是一寻常人家的青年突然犯病,要送到医馆中就医,家中马车损坏还没修好,故而拦车求救了。
钟离朔不假思索,便命阿生驾车将人送到医馆。而自己,独身一人就着源州城明亮的灯火慢悠悠地走回家中。
初春天还有些寒,穿着青色道袍的钟离朔,裹着大氅抱着林梦蝶的曲谱行走在长街,望着喧嚣的灯火内心一片宁静。
多年之前,她攀着宫墙旁的梅树,看着灰暗深宫中亮起来的几缕幽光,只觉得异常温暖。再大一些,去到云州,平生第一次看到满城灯光,竟有种来到神国的惊喜。那是她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自由,在经历了惨痛的悲伤后,是云中王接纳了她。
虽然那不是她的家,但已然是个安稳之所。
后来回到源州,却再也没有机会见过那么明亮的灯了。
钟离朔漫步街头,闻着从各种小巷飘来的香味,一股生于人间如此美妙之感涌上了心间。
有马蹄声自身后哒哒传来,打她面前经过,又折返回来。全然没有注意到的钟离朔慢悠悠地走,便听到一男子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响:“小弟弟,你怎么一个人在街上走,今日没人来接你吗?”
钟离朔抬头,见到了坐在马上玉树临风的男子,赫然便是杨玉庭。她的目光穿过了杨玉庭,望见了马上的另一人,陡然愣在了原地。
那张脸,在明亮的灯火下回望着她,眼神之中含着一丝好奇地关切。钟离朔望着灯下穿着圆领长袍的女子,看着她束起来的玉冠,看着她如青黛般的眉,秋水般的眼眸和挺翘的琼鼻,看着她冷如刀锋地唇瓣,不知为何竟鼻头一酸,泪水漫上了眼眶。
她记得这张脸,自十六岁那年破庙前的惊鸿一瞥,便烙在了灵魂之上。她曾日夜与之相对,曾与之执手走过漫漫宫廊。直到死前,回想起来的还是这一张如春水般柔和的面容。
钟离朔站在长街上,怀抱着曲谱,怔怔地望着马上的女子,一时间竟忘了身旁的杨玉庭。
坐在马上的杨玉庭唤了她几声,扭头看了一眼等着他的金袍卫统领苏彦卿与女皇,对着说道:“各位大人,这孩子是乐正侍郎家的,今天怕是没人来接她了,这大晚上的她一小孩,可否让我先将她送回去。”
已至城中,暗卫们都跟着,女皇的安危也有了保障了。
女皇点点头,揪着缰绳扶手去看长街上的少年,却见她呆呆地望着自己,一种异常熟悉的感觉浮上了心头。
四目相对,再次见到皇后的钟离朔蓦然回神,轻咳了一声,令自己去看身前的杨玉庭,笑着回道:“杨统领好。”
“你这孩子,方才喊你怎么都不应。”杨玉庭看着她,关切地问:“今天侯府没人来接你吗?来,上马,哥哥送你回去。”
“还喊什么大人啊,以后都喊哥哥。”杨玉庭从善如流,朝钟离朔伸出了手。
钟离朔摇摇头,没有将手伸出去,只笑着回答:“方才想着学馆的事走神了,故而没有听到。今日有人来接我的,只是中途将马车借人急用,故而走着回家。从这里到我家不用多远,就不麻烦杨大人了。”她知道杨玉庭的心思,才不会喊他哥哥。
钟离朔慢条斯理地将杨玉庭的话问完,就迫不及待地将目光落在了禤景宸身上,好奇又小心地问:“这两位大人是?”
杨玉庭见她问,扭头将目光落在了身后两人上。他看着苏彦卿,说道:“这位是我们金袍卫的苏彦卿大人。”
“至于这一位……”杨玉庭犹豫了片刻,迟迟编造不出身份。禤景宸见着专注地望着自己的少年,沉吟了片刻,主动说道:“永乐。”
“对,就是金袍卫的永乐大人。”杨玉庭接过话,脸不红心不跳的朗声言道。
永乐……
钟离朔心想,皇后伪造名字的功夫也太差劲些,直接就用表字作名了。虽然甚少有人知道她的表字,但这也太明显了。
可钟离朔还是欣然接受了,她躬身,朝马上的两位女子施礼道:“见过苏大人,永大人。”
起身,抱着曲谱的少年定定地望着禤景宸。
站在钟离朔身旁的杨玉庭看着消瘦的清隽少年,又言道:“你这马车借人什么时候能还,这夜寒露重的,万一在外呆久了受风怎么办,还是我先将你送回去吧。”
“医馆很近,我家侍人很快就回来了。”钟离朔回道,两人就在路边讨论了起来。
一旁的禤景宸也不cha话,只静静地望着温润儒雅的少年轻声细语回复的姿态。想着方才前去凉水岸边看到的苍茫之景,竟有些挪不开目光。当做陪衬的苏彦卿看着杨玉庭与未来小舅子的较量,好笑之余又觉得可爱。
只当心急的青年伸手,一把拽着钟离朔的领子想将她提到马上时,看不过去的苏彦卿准备开口劝几句了。
苏彦卿话还未出口,便听身旁的女皇温声言道:“杨大人,松开小公子。”
被提起来的钟离朔安稳地落在地上。抱着曲谱的少年整理着自己的衣服,仰头无奈地看了杨玉庭一眼。这傻小子,要是能追到乐正颖也只能是傻人有傻福了。
有马蹄声朝钟离朔接近,整理着衣服的少年叹着气时,耳边落入了一句,“上来,我送你可否?”
钟离朔猛地抬头,却见马上的女子微微俯身,朝着她伸出了手。那双如秋水般清澈的眼眸,此刻就这么定定地望着她,专注地令人心驰神往。
心脏好似被重重击了一下,钟离朔抱着曲谱,颤抖着将手放在了禤景宸的掌心之上。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杨玉庭,傻大个。
第33章
掌心相触的瞬间,温暖流经四肢百骸。禤景宸望着马下的少年,用力地攥紧了她的手,深吸一口气,将少年提起来放置在了身后。
有些沉,禤景宸想。这孩子看起来瘦归瘦,还是有点r_ou_的。不像殿下,轻得只剩一副骨架子,难怪那次在水中抱起她来如此吃力。
钟离朔落在了皇后身后,单手抱着曲谱,闻着她身上的丁香味,一颗心砰砰砰地乱跳,只觉得晕头转向。
她的手垂在了一侧,不敢去抱怀里的女人,脑海里浮起来的却是不久之前被拥抱的触感。被雪白的肌肤包裹的感觉,温暖又柔软。这感觉太过美好,钟离朔只好将目光落在前方,极力控制自己不要瞎想。
非礼非礼,她心里嘀咕道。她双手无处安放的姿势被禤景宸察觉到,心想果然是少年脸皮薄,与女子同骑都如此不安,更遑论与杨玉庭这种大男人一处了。即便同x_i,ng可以嫁娶,但相对于异x_i,ng来说也较亲密些。
于是禤景宸一手朝后,握住了钟离朔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腰带上,说道:“小公子抓好了。”
钟离朔带着一颗狂跳的心,伸手抓住了禤景宸的腰带,点点头轻声说道:“嗯,谢过大人。”
杨玉庭看着她们这一套行云流水,心里在嘀咕,怎么自己伸手就被小弟弟拒绝了,陛下伸手她就毫不犹豫答应了。分明方才还在和他据理力争,说不用送的。
不仅是杨玉庭在嘀咕,就连苏彦卿亦是如此。若是因着男女之别,她来就行了,为何女皇愿意与这孩子共乘一骑。
全然不在意他人怎么想的禤景宸,就这么带着钟离朔驾马打长街驶过。夜风微凉,自河岸归来的禤景宸身上带着一股寒冷。坐在她身后的少年,正是火气旺盛之时,身体仅是微微接触,便有汹涌的暖意袭来。
那样的温暖,令女皇近日原本绷紧的神经松弛了片刻。少年人身上馥郁的香味自身后传来,禤景宸仔细辨认了一番,这香味很像太一观的香味。
这小孩难道去了太一观了吗?心里这么想着,却听耳边轻轻响起了一句:“大人这是从何而来?”
少年的声音温柔又低沉,在夜风之中响起,竟好听到令女皇不由自主的心颤了一下。
禤景宸揪着缰绳的手颤了一下,才温声回道:“凉水岸边。”她今日与两位金袍卫到军中走了一番,路过凉水,想到了那日礼部侍郎在殿上之言,不由自主地走到了那日送走大司命的地方。
那里之余满地狼藉,处处都是百姓供奉的痕迹,根本看不到河岸上传闻中的那一人。
她在希冀着什么?因为那日河岸上的一瞥?竟然在期待殿下的魂魄真的会回来吗?哪怕只是一眼,只是看一眼,便足够了?
在那一刻,禤景宸才知道心中竟然升起了如此渴望。尘归尘,土归土,无论是神国还是归墟,都没有回头之路。
魂归来兮?太一门说人死之后的头七天,已逝之人会回来看望亲友。
禤景宸信了。
可是父母没有回来看她,钟离朔也没有,甚至在梦里,都不会来和她见面。兴许,在钟离朔的心里,自己只是她最可靠的臣子,最牢固的伙伴,而将自己还是她的发妻这件事忘记了吧。
毕竟,那场赐婚,殿下还特地找到她欲要退婚来着。
偶尔禤景宸会这么想,但很快就否决。因为殿下,确确实实是一个风光霁月的人,磊落坦荡。若是她诚心,殿下若有所感,一定愿意回来看她的。
但很显然,死亡隔断了一切。东皇给予生者与逝者的道别只有头七那一日。从此y阳相隔,生死两茫茫。
到底是多渴望,才会去信了自己一直以来不敢去相信的事情。禤景宸在凉水岸边留下了自己的惆怅与自嘲,想着昭帝如今迟迟没有查明的死因,一缕感伤如夜风般侵入胸中。
“这个时候去凉水岸边,可是为了公务?”钟离朔又问,她拽着禤景宸的腰带,俯首仔细地打量着怀里人。她的目光落在了禤景宸白皙的颈子上,往上一挪看着她消瘦尖细的下巴,泛起了一抹心疼。
瘦了,瘦了很多。钟离朔想,分别那一年,皇后脸上还是有些r_ou_的。都这个时候了,还要亲去处理公务,想必平时更加繁忙了。
钟离朔是当过皇帝的人,知道这份差事有多难。现如今她将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了皇后,会不会有些为难她了。
完全忽略自己迫不得已只能死去的钟离朔,开始一门心思心疼起皇后来了。
少年人的耳边温声,令禤景宸有些恍惚。她点点头,轻声说道:“算是。”
“真是辛苦了。”钟离朔叹了一声,心疼地说了一句。她落在禤景宸腰带上的手抓紧了些,用力得像是要将自己的皇后拥进怀里。
辛苦吗?禤景宸皱着眉头,想了一下,这话好像许多的人都和她说过。真的辛苦吗?她并不觉得。于是她说道:“只是职责所在。”
钟离朔闻言,轻叹一声,旋即小心说道:“虽说如此,但这时候也已超过了上工时间了。大人这般,有些辛劳了。我看大人比寻常人消瘦,想来是因着公务太过劳累所致。还望大人能劳逸结合,爱惜身体。”
于一个初见的陌生人而言,钟离朔这番话已然是关切太过了。但禤景宸心中一直将她当做是小妹妹,听到这番话之时也只觉得这孩子温柔体贴。禤景宸点点头,应下了钟离朔这番话,说道:“嗯。不过小公子身上带着香火气,今日可是去了太一观了?”
难道这孩子,这么晚回家是因为去了太一观?今天弘文馆不开课吗?
钟离朔闻言,一笑道:“并没有,只是我前些时候归于太一,每日晨昏都要焚香念经。大人……可是闻不惯这味道?”钟离朔想起,此前皇后便不太热衷参与祭祀之事。钟离朔之前还担忧她是不是不喜欢香火味,皇后却答不是,如今看来,只怕多少还是不习惯的。
钟离朔后退了些,避免身上的味道熏着禤景宸。背后的温度突然抽离,夜风的凉灌入了两人身体缝隙中。禤景宸察觉到少年的动作,竟一时有些不适,只细声言道:“并非闻不惯,只是有些好奇。小公子入了太一吗?那么侍奉了谁?”
“东皇。”钟离朔言道,微微倾身,又靠近了些禤景宸。
禤景宸点点头,说道:“这般挺好,取了什么道号?”
“无尘。”
“无尘无烦忧,只盼常清净。”禤景宸点点头,忍不住夸了一句:“小公子有这份心思,难能可贵。”
“是吗。大人一语言中,令我心喜。”钟离朔着实开心,不但是今日见到皇后,更多的是她们虽许久不见,皇后还能这般明白她的意思。
如此这般,可算作是心有灵犀了。
马蹄哒哒地穿过长街,拐入琼花巷中。镇北侯府门前,候着三两提着灯笼的侍人,高高的门匾之下,裹着大氅的乐正颖皱着眉头与侍人们说道:“小公子已超过了一刻钟还未归家,你且带人到街上瞧瞧。”
侍人称诺。乐正颖见他们提着灯笼就要走,想了想还是抬腿跟了上去,“算了,还是我与你们一道吧。”
正当此时,马蹄声拐入了琼花巷。
有一女子,骑着高大的越崎马,自晦暗的巷口一步步驶来。乐正颖举着灯笼抬眸望去,看着女子从黑暗中逐渐显露的容颜,心下一惊。
是陛下。
她还未将尊称喊出来,便见跟在女皇身后的杨玉庭与苏彦卿一道走了过来。最重要的是,她在女皇的身后看到了超过时间还未归家的妹妹,只一眼,便将乐正颖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禤景宸望着马下欲言又止的乐正颖,冲她摆摆手,示意她不要揭穿自己的身份。
乐正颖看着坐在女皇身后,像是将女皇环抱住的妹妹,心下一叹。这孩子,怎么就和陛下处在一起了呢?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乐正颖看着女皇在门前勒马,赶忙上前,扶着钟离朔自马上下来。
“大人。”乐正颖待钟离朔下马之后,赶忙对着女皇施了一礼。女皇笑着回道:“乐正大人。今日办完差事回来,偶遇你家小公子,小公子没了马车不好走路,杨玉庭大人与我等便将她一起送回来了。”
乐正颖闻言,抬眸去看一旁的杨玉庭。见他笑眯眯地望着自己,心一软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她只好拱手,说道:“那便谢过诸位大人了。”
下马之后,迅速整理了衣服的钟离朔,抱着曲谱对着马上的女子施了一礼,“今日有劳大人将我送回家了。”
禤景宸将目光自乐正颖身上挪来,专注的望着穿着青袍裹着大氅的少年。她望着少年随意束着的道髻,听少年言道:“夜幕已降,大人们今日已忙碌了一天,想来也饿了。今日诸位大人送我回家,我心怀感激。若是诸位大人不嫌弃,在我家用个饭再回去如何?”
少年诚挚相邀,不知为何禤景宸竟想到了鱼龙阁初见时,这孩子分别之际扭头对自己说要以礼报恩的事情,不由地弯唇一笑。
她这一笑,明媚动人,漂亮得令钟离朔挪不开眼睛。
少年人弯着眉眼,也笑道:“不知大人可否在我家吃个饭呢?”
乐正颖扭头,看着一派纯良的钟离朔,又看看蠢蠢欲动的杨玉庭,再看看兴味盎然的苏彦卿,只觉得十分微妙。
她的傻妹妹哟。
这么叹了一句,乐正颖望着女皇,诚挚相邀:“家中已备好晚饭,如若各位大人不嫌弃,还请至我家吃个饭再归家如何?”
做姐姐的,总不能拂了妹妹的意吧。
这两姐妹都是贴心人,女皇看着马下的二人,思索了片刻说道:“家中还有妹妹等我回去,今日我就要谢了小公子好意了。”
钟离朔晓得她不会应承,但还是觉得失落。她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可禤景宸见她一下黯淡的神色,便明白了她的心境。
终究还是孩子,禤景宸想,又温声言道:“若有下次,必到府上蹭个饭。如此,可好?”
怀抱着曲谱的少年闻言一笑,仰头望着禤景宸,双眼亮晶晶地回道:“好。”
她这般模样实在是太惹人怜爱了,就连苏彦卿都觉得这孩子可爱十分。这样,哪里还像那个风流洒脱又忧郁多情的昭帝。
可禤景宸却觉得很像,这宛若稚子般的笑容,像极了久远时光里如赤子般的昭明太子。
第34章
她们实在是太相似了,禤景宸想。或许是因为太子殿下,从始至终都有着一颗少年人的赤子之心。禤景宸望着马下的少年,眉眼温柔,“既如此,小公子就此别过了。”
“大人慢走。”钟离朔微点头,目送着禤景宸拽着缰绳调转马儿,朝着夜色中走去。钟离朔望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竟不由自主的向前一步,朗声唤道:“永乐大人……”
马上的禤景宸回眸,疑惑地望着门前的少年。钟离朔看着她在夜色中迷蒙的容颜,一颗心无比的安宁,她望着皇后,神色温柔地叮嘱:“夜深路黑,还请走慢些。”
就在那一个刹那,终于得见皇后的钟离朔险些忍不住想喊——梓潼,多年不见,可还安否?又可否,记得孤呢?
可她不能说,她只能就这么目送着心慕之人逐渐远去。禤景宸闻言一笑,点头温声说道:“多谢小公子关心,我会的。”
禤景宸便驾马,自黑夜里离开了琼花巷。钟离朔抱着曲谱,听着禤景宸的马蹄声哒哒哒的远离,只觉得一颗心坠入了微冷的初春地面上。
钟离朔立在原地,怅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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