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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向东流[重生]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8

    身后的乐正颖朝她走来,伸手拍拍她的肩膀,说道:“回去吧,告诉姐姐,今日不是阿生去接你吗?怎地一个人走路回来了。”
    “我半路让人拦住了车驾,乃是将一家中犯病的人急用,遂令阿生将人送到了医馆。”钟离朔转身,与长姐一同步入府中,轻轻说道:“归来迟了些,令阿姐担忧了,还望阿姐莫要责怪。”
    乐正颖伸手,轻敲她的脑袋,笑着应:“怪你什么,我是担心你饿肚子了。”
    少年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闻言肚子还真配合的咕噜响了一声。钟离朔无言望着乐正颖,却见长姐噗嗤一声笑出来,“好了好了,晚饭早就备好了,快些进去吧。”
    她催促着妹妹,目光落在钟离朔抱着的东西上,疑惑地问:“你怀里抱的是什么东西?”
    钟离朔望着怀里抱着的曲谱,笑眯眯地回道:“是曲谱,林先生的《海神》,他今日将曲谱赠了我一份。”
    “你去找了林梦蝶?”乐正颖微惊,却见妹妹点头,欣然道:“正是,诚心相求去了。”
    她言罢,快步跨入厅堂,轻快地招呼长姐:“阿姐快来,我饿了。”
    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眼角眉梢都漾着欢喜的春光。乐正颖摇摇头,笑着缓步跟上。
    告别了钟离朔的女皇,在回到宫中,简单地用了晚饭之后,即前往朝晖殿处理政务。一直在宫中候着她回来的安逸侍官,在女皇落座提起朱笔之后,在她身侧轻言道:“陛下,今日云中王到宫里来了,说是有要事禀报。”
    “他见你不在,便留了封信交给您。”
    早前禤景宸便叮嘱过安逸,关于钟离幕的消息要及时传达。禤景宸一听,便放下了朱笔,尤自镇定道:“将信给我吧。”
    安逸将云中王留下的书信递了过去,禤景宸接过这份厚重的信封,三两下拆开,摸到了一枚青玉。
    她皱起眉头,将青玉放下,取出了压着的信纸,快速扫去。
    “陛下敬阅,微臣近日在黑虎垌一路得到了一消息……”
    在得知昭帝之死别有隐情时,禤景宸便着手调查宫变前待在昭帝身边的人。而钟离幕,便着手南疆,调查这蛊毒的来路。
    南疆七十二垌,每一垌都有自己独特的法门。这血蝉只有黑虎垌特有,便是南疆王晓得其症状也不知解法。仅有僰人族长,才尽知其法。
    钟离幕一是为了昭帝之死,二是为了侍卫,求助了僰人族长。那两个凭着昭帝旨意前往南疆的医工和侍卫,得到了僰人族长的应允,可以参与配药。
    蛊毒乃一垌之魂,若是破解之法被知悉,这一垌也就废了。小医工虽熟知南疆蛊毒,可凭一人之力配出解药却是很难的。
    云中王将配药的消息传给了黑虎垌,得知僰人族长相助云中王,以无族中之人相助的黑虎垌,只好祈求族长不要放弃他们,将解毒之法传出去,从而主动配药。
    不仅如此,还坦然告知了刺杀钟离幕的经过。
    跟着楚人打交道数百年,原本老实的僰人族比起宛州狡诈的商人还不遑多让。
    素来与云州楚人有商业交易的黑虎垌,在大半年货物被限制交易之时,终于被引起了火气。后听了入南疆的一商会头目所言,方才知道是云中王的禁令。日子过不下去的黑虎垌,这才起了心思。
    只他们之前死活不说是何人挑拨,倒是守着某种不可说的义气了。
    那商会头目姓杨,乃是宛州杨姓船商之下的铺子掌柜。因素来与黑虎垌有交易,故黑虎垌之人都与他相熟。
    据黑虎垌的话,云中王已着手将人拿下。
    意外解决了自己的事情之后,黑虎垌还交代了血蝉的事情。蛊毒之法向来只传给垌中的下一任巫女,而黑虎垌的下一任巫女,早在八年前坠崖身亡。
    这是黑虎垌的一桩旧事,却关乎谋害昭帝血蝉之毒的去向。
    在十年前,云州战乱之际,有一队在禤景宸的军队追赶下逃亡南疆的士兵勿入迷雾森林。许多士兵没有穿过蛊虫满布的恐怖之林,只有一个青年爬了出来,并顺着河流飘到了黑虎垌,为垌中一位名叫阿钱的少女所救。
    阿钱乃是垌中下一任巫女,天真善良的少女救下了青年,并祈求族人将青年留下。日渐相处中,少女与青年互生情愫。可少女自小便有婚约,在少女成人礼后,不愿嫁给未婚夫的少女与青年相约逃出黑虎垌。
    逃出南疆,到繁华的楚国去生活。
    年轻男女的计划被识破,逃跑的当夜,少女将青年送到了流向云州的船上,自己被族人带了回去。
    巫女告诉阿钱,她早就给青年下了血蝉蛊,迟早要死,让阿钱死心。可是阿钱却冷笑着告诉身为巫女的母亲,她早就将青年的蛊毒解了,还将血蝉蛊配制之法告诉了青年。
    但很快,阿钱便呕出一大口鲜血。原来阿钱解了青年的血蝉之后,还给青年下了连理枝。
    此生若为连理枝,缠缠绵绵不分离。
    中了蛊毒的青年男女。不能离开对方两个时辰,不然因呕血而死。阿钱自知逃不出黑虎垌,又不愿青年受累,便一头撞在墙上,杀了母蛊,放青年自由,自己却身殒了。
    这少女,与青年说着同生共死,可到头来知道挚爱之人会与自己一起离去之时,还是选择让对方安然无恙留在世上了。
    僰人族有将情人信物留下了供奉的习俗,阿钱是巫女的女儿,巫女终究还是心软留下了女儿的骨链与青年给女儿的信物。
    青年没有留下姓,只说自己叫阿程。而给少女的定情信物,便是如今放在女皇桌面上的这枚青玉。
    女皇扫完书信,将案上的青玉拾起,仔细地辨认了玉上的徽记,瞳孔微缩,果真应了云中王的书中之语。
    象征东皇子孙的金乌飞翔在山海之上,乃是楚国皇室的图腾。每一个王子,出生之后都会由太一观加持一枚福玉,作为王室子孙的象征。
    阿程,复姓钟离,全名钟离程。
    钟离程,乃是中州叛乱之时,战死于云州的中州王世子。他的首级被割下,还与自己的父亲叔伯一起,按照刺帝的旨意悬于城外暴尸三日。
    禤景宸亲自s,he杀的钟离程,怎么还活了过来。女皇捏着钟离幕的书信,想着多年前的战场,皱紧了眉头。
    云州之战,因着对方有一位星象师,久攻不破。后来得到监天司青岚之力,才攻破城池。难道,钟离程是在星象师的帮助下逃跑的。
    她知道太一门修为高深的道人身上的本事,因此捉到钟离程的时候还亲自令青岚确认了。却原来,还是错了吗?
    若当年钟离程还活着,还懂血蝉蛊,那么钟离幕猜想是他为了复仇谋害昭帝也说得过去。若真如此,当年在昭帝身边的那一群人里,到底哪一个才是钟离程?而如今钟离程,是死是活,又在何方?
    昭帝之死,真的与朝臣无关吗?
    女皇放下了钟离幕的信,只觉得好不容易来的线索,得来的还是一团乱麻。
    她又将书信扫了一眼,望着那句“即便没了母蛊,中了连理枝的人,身体也有异于常人之处。即便是三伏天,手脚也冷如冰雪。无论男女,失去挚爱之人,犹如坠入冰窟。”
    异于常人……
    女皇将细微的线索交给了暗卫们,怀着期待,希冀他们能将已不在的钟离程找出来。
    将手边的事情,短暂地处理之后,心牵昭帝的女皇竟有些神思不属。她忙碌了片刻,随即放下朱笔,朝着安逸女官言道:“问大司命睡下了没有,若是还未,诏她过来。”
    第35章
    大司命项斯年领诏,半个时辰后来到了朝晖殿。禤景宸将公务处理了一部分,放下朱笔起身示意大司命随她到西殿的小榻坐下。
    “陛下诏我是为了何事?”大司命见了礼,目光落在了女皇身上。女皇望着日渐稳重的少女,温声言道:“入夜诏你过来,只是心念昭帝有感。闻说太一门人可向神国问灵,不知大司命在替昭帝大祭的时节,替我问问她可安好?”
    项斯年闻言微楞,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里漾起了一抹讶异。跟在青岚身边多年,斯年早已晓得这位陛下对监天司是什么态度。哪怕当年青岚曾助她攻破云州,此后多年,陛下也未曾求助过监天司。
    这还是陛下登基三年来,出来常例祭祀之外,第一次吩咐大司命做职责之外的事情。
    “可是,不能?”禤景宸望着少女微惊的稚嫩面容,将胸中那不小心伸出来的妄念一点点塞了回去。
    “非是不能。”项斯年俯身,连忙解释:“只是第一次受到陛下差遣,不胜惶恐。”
    “且问灵一事,乃重中之中。太一本纪有云,尘归尘,土归土,逝去之人莫理凡尘,凡尘生者莫扰亡灵。以死为界,忘川作别,从此y阳两不相干。”少女慢条斯理地说道,逐字逐句与女皇解释清楚:“问灵一事,横跨生死,违背东皇志愿的强求之事。臣修为浅薄,此前未曾问过,不知道这一次能否替陛下问到。”
    禤景宸闻言笑道,轻叹一声,说道:“如此,便算了。”
    项斯年想了想,又对陛下言道:“古来问灵都是为求要事,若陛下仅是想与昭帝问好,臣倒有一法。”
    “何法?”
    “巫山云梦。”项斯年回道,“只需为昭帝大祭三日之际,陛下每日焚香念经,初九之夜在太一观中,臣为陛下献舞云中君,或可求得与昭帝梦中相会。”
    就算是在弘文馆中,将经义随便学学的女皇,也晓得巫山云梦的典故。她要求的不是女神的眷顾,而是征得云中君的允许,与故去的妻子会面。
    太一门的信徒,或多或少都曾央求过太一道人去向云中君请求一场巫山云梦,只为与逝去的情人重逢。从来没有过这样想法的女皇,在听到项斯年这般说法后,竟犹豫了片刻言道:“既如此,大司命若有心,或可一试。”
    项斯年垂首笑言:“臣自当尽力,只帝王相求巫山云梦,需大少司命两人一起,一歌一舞。陛下,祭祀之舞由我来,至于赞歌……”
    “若是陛下不介怀,我有一小师兄,尤善神灵之语。她来歌,我来舞,一起将陛下送往云梦泽可否?”
    “那便依卿所言。”女皇颔首,复又言道:“不过此乃私事,还望卿晓得,越少人知道越好,至于你那小师兄……”
    “臣省得。”项斯年垂首,稚嫩的少女仿若洞悉了一切,露出了令女皇安心的笑容。翾景宸满意地点头,不再多言。
    次日,前往与项斯年约好的授课之地时,钟离朔便收到了来自大司命的第二个委托。
    “师傅曾与我说,小师兄尤善歌乐,美妙若神灵之语。今我有一事,相求于师兄,不知师兄可会答应?”
    钟离朔一听便起了好奇心,问道:“何事还是我能相助的?”
    项斯年说道:“好事,助有情人再会,师兄帮不帮?”
    “若有劳,必应之。”钟离朔欣然,十分开怀地问道:“只你还未说,是什么事呢?”
    “巫山云梦。故而相求师兄,奏一曲云中君。”项斯年说道,细声细气地解释了个明白:“我有一信徒,欲与亡妻再会一面,只监天司无合适与我歌舞之人,故寻师兄相助了。”
    “好说。”钟离朔点点头,又问:“不知是何时何地?”
    “初九,太一观,恰逢昭帝大祭末尾,我也能找借口将师兄留下来。”
    “好。”钟离朔应下了一个字,回去便拿了尺八,将那曲云中君又改了一遍,只等着初九那日给少女吹奏一曲圆满的巫山云梦。
    春神的脚步试探着迈入了源州,将河岸垂柳吹出嫩芽,在干枯的地上洒下鲜艳的绿色之后,来到了给昭帝大祭的二月初七。
    二月初七,万物复苏,又到了一切重新开始的时节。
    这一日,举办着盛事的太一观,挤满了文武百官。钟离朔跽坐在太一道人中,裹着青袍梳着道髻,在鼎盛的香火里半眯着眼心不在焉地给自己念祈福的经义。
    她的目光落在了百官之首的禤景宸身上,看着皇后一脸虔诚为自己上香祈福的模样,心中一片感动。在女皇给昭帝上香后,文武百官按照品级依次为昭帝上香。
    钟离朔听着大司命的念词,靠着卓绝的记忆力,将各部尚书和侍郎认了一遍。这些官员与她当政时有很大出入,看来源州城那群老不死被皇后赶得七七八八了。
    她坐在道人中,听着大司命庄重又冗长的祭词,满心满目都是皇后静心聆听地侧颜。阵阵吟唱中,她在厚重得睁不开眼的香火里,贪婪守望着心中的神只。
    待冗长的祭词过后,便是皇后写给她的祭词。
    钟离朔心心念念的祭词终于来了,这一刻她挺直了腰杆,专心的聆听皇后要对她说的话。
    “万民难兮出东君,逐贪狼兮卫家国……”
    钟离朔熟知皇后的用词,竟不晓得,向来用词直白的皇后竟会将她夸赞成光明之神,东君。
    皇后夸她乃乱世英主,在北境受敌,南朝之困时智救黎民。惩贪官,诛乱臣,主恶蛮。一桩一桩,将她们一起做过的事情都归在她身上。
    她一直觉得,自己应该是个很无用的帝王。却不曾想,皇后对她有如此高的评价。那桩桩往事配着太一道人怜悯般的哀悼,竟令钟离朔鼻头一酸,两眼泛起了泪花。
    “魂归来兮候黎民,愿与君兮守四方。”
    若是陛下有灵,那么魂魄归来吧,继续保卫着你的百姓。作为妻子的我,此生追随着你守卫着这天下四方。
    钟离朔听着这祭词,眼泪忍不住地往下淌,抬手抹着满脸的眼泪,只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许是大司命的声音太冷,又或者是钟离朔的哭声太有感染力,唱道后半段时,道人们想着归墟y冷的路,又念着风光霁月的美好昭帝,竟不忍地哭倒了一片。
    哪怕是后来的祭词里,写了如今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告慰昭帝亡灵,也没有止住道人们的哭声。
    女皇陛下的祭文写哭了钟离朔,写哭了太一门道人。跪在地上的文武百官听着少年人的哭声,也跟着哭倒了。
    好好一个起伏大祭,愣是弄成了哭灵大会。在众臣哀呼昭帝早逝时,最伤怀的禤景宸忍着泪,将写好的祭文一张张烧掉。
    如此,也算弥补了三年前的未竟之愿了。
    初七之后,女皇的祭文遍发九州。那个在所有人眼中无甚作为的亡国君主,一跃成为了忍辱负重的早逝明君。钟离朔作为帝王应该得到的声誉,在太一门与女皇的c,ao作下,一一归还。
    只待史官撰写,将原本就属于钟离朔的“昭”字编入史册,千古流传。
    与此同时,一份旨意到达了弘文馆。女皇特意在弘文馆设立了尺八一科,要求学馆的学生必修一年尺八,且钦点了林梦蝶为尺八科长。这与多年前大相径庭的旨意,令弘文馆摸不着头脑。
    唯有一点确认的,那便是关于昭帝的一切,在女皇那里都是肯定的。
    已逝的昭帝,在女皇的心中有极大的分量。少年夫妻情深,人之常情。初八那一日,自来访悼客的口中听到这些消息的钟离朔,既欢喜又激动。
    她恨不能飞到皇后面前,告知她的心情。她很快活,即便不奢求别人谅解,但得到了梓潼的认可,这一生苦难,也都值了。
    因着这份感动,钟离朔都没怎么注意到后两日悼念的人日渐增多。太一观喧嚣了两日,终于在初九夜晚闭门之后,安静了下来。
    在项斯年与镇北侯夫妇讲明缘由之后,钟离朔第一次得以在父母不在旁时留宿在外。灯火在开满桃花的太一观中亮起,钟离朔提着一盏灯笼跟在大司命身后,朝着遥远的偏殿走去。
    一踏入空旷的大殿中,钟离朔的目光便被绘满墙壁的画像勾去了心神。她提着灯笼,在空旷的大殿绕了一圈,望着栩栩如生的壁画说道:“这是什么殿,太一观还有这这种地方吗?我竟从来不知。”
    “这是监天司的云梦殿,小师兄过来,我们先将烛火点上。”项斯年朝钟离朔招手,示意她将围在大殿屏风后面暖床旁的烛火一一点燃。
    钟离朔依言,与大司命一道点燃烛火。烛火在暖床旁围成了一圈,之余两步宽的小径通向暖床。举着蜡烛的钟离朔见着被烛火包围的暖床如众星拱月之态,叹道:“这云中君的阵,也真是浪漫极了。”
    托着尺八朝她走来的少女闻言一笑:“浪漫的还在后头呢。来,师兄,到那儿坐着,将眼睛蒙上。”
    殿中暖炉早已烧好,此刻透着融融热意。钟离朔接过少女的尺八,和一方黑布,看向了暖床角落里的蒲团上,朝着那端走了过去。
    她跽坐在蒲团,将尺八放在了膝上,在浓郁的安神香中,举着黑布双眼亮晶晶地望着少女。
    有脚步声自廊外传来,少女将食指放在唇边示意钟离朔噤声,“蒙眼睛。”少女轻声道,便小心翼翼地朝着殿外走去。
    钟离朔依言,将黑布盖住眼睛,握起了手中的尺八。
    作者有话要说:  监天司:祖传的。
    第36章
    赤足的少女脚腕系着细细的银铃,轻微的晃动就是一阵悦耳之音。钟离朔蒙眼跪在蒲团之上,屏息静气,等着少女将那位贵客引到梦会故人之所。
    “大人,这边请。”脚步声绕到了屏风之后,停驻了一瞬。来人停下了脚步,钟离朔便听少女温声解释道:“这是我小师兄。”话音落下,脚步声又再次响起,一步步地,朝着火光中跽坐的钟离朔走去。
    微风携着暖香朝钟离朔袭来,蒙上双眼的钟离朔,闻到了来人身上焚过太一观祈福神香的味道。贵客依着项斯年的指示,躺在了被烛火包围的暖床上。
    跽坐在床脚的钟离朔,察觉到一切准备就绪之后,绷紧了下颚。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躺着一个她日夜都在思念之人。
    穿着白袍的禤景宸平躺在暖床上,嗅着暖炉传来的安神香气,双手交叠放于腹部,宁静的合上了双眼。
    项斯年赤着足,手腕脚腕都系上了应和神灵的银铃。在翾景宸合上眼之后,她轻跃踏在火光之上,指尖一引,勾来了早已准备好的春露,指尖轻点在翾景宸的眉心。
    一点春露微凉,紧接着翾景宸便感觉到双手掌心都滴落了春水。大司命口中喃喃,念着祈求云中君的祭词,轻缓而诚挚。
    右手捏诀,左掌一挥,便将禤景宸这几日抄写的经书与祭文托在了空中,洒向了烛光的上空。这一刻,只有大司命项斯年能看到,那漫天的纸张就这么漂浮在空中,轻轻飘飘地,在大司命左手指尖燃起的微蓝幽火中缓缓燃尽。
    我取来春露作为祈求云中君的凭证,以书信作为思念的寄托,盼望梦中的君王能让你我再次相见。
    待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大司命足尖轻触烛火,以宛若飞升之态用指尖触到了第一张燃烧的纸张,缓缓地唱起了云中君。
    “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
    巫女的歌声清脆悦耳,伴着动听的银铃之音,竟令跽坐在火光中的钟离朔有种头晕目眩之感。她听着在耳畔响起的巫女之声,将尺八放在唇边,一缕尺八悠扬地响在了空旷的大殿中。
    躺在床上的禤景宸,听到耳畔传来的尺八之音,在大司命的吟唱中,随着银铃之声逐渐失去了意识。她仿若踩在软绵额云端,随着流云漫步,拨开了重重迷雾,俯首朝人间看去。
    星夜之下,点点火光璀璨。禤景宸只觉得自己随着风俯冲而下,眸中那一点火光逐渐清晰。
    宫城的面貌在她眼中逐渐浮现,她看到了巍峨的摘星楼,看到了高大的宫墙,目光最终被冲天而起的火光吸引,落在皇宫之中最古老的奉先殿上。
    火,奉先殿,陛下。
    禤景宸瞳孔一缩,朝着燃起大火的那处地方狂奔而去。
    司命的吟唱随着最后燃烧的纸张焚毁而泯灭,少年的尺八在清脆的银铃里飘到了不知名的地方。钟离朔蒙着眼吹奏着尺八,耳中渐渐听不见大司命的银铃。有火舌舔舐的撕裂声传到了耳边,浓郁的烟火气汹涌地传入口鼻。
    空气被抽离的窒息感压得钟离朔回想起死之前的痛苦感受,握着尺八的手逐渐颤抖,心里一片惊惧的钟离朔猛地扯下蒙住眼睛的黑布,被入眼的冲天火光惊得说不出话来。
    着火啦!着火啦!
    钟离朔挥舞着自己的尺八,嘶声力竭的大喊,却惊觉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用力地咳了几声,眸光落在自己的袖子上,踉跄地后退了两步。
    怎么回事,她不是穿的青袍吗?为什么是龙袍的袖子。戴在头上的冕流冠一阵晃动,珠帘闪得人眼花缭乱。被火光包围的钟离朔看着自己身上的一身冕服,慌张地看向四周,目光落在正熊熊燃烧的帝王画像上,震惊地发现自己回到了元和三年夏天的奉先殿中。
    她又要死了吗还是在梦中?
    握着尺八的帝王望着逐渐压过来的火光,无助地立在原地。忽有一人驾马破开了奉先殿燃烧的大门,于烈火之中朝钟离朔奔来。
    “昭明……”
    女子几近撕裂般的呼声响在了耳畔,钟离朔猛地回头,却见一身穿银甲的青年将军驾着黑马从熊熊烈火中,朝她伸出了手。抱着尺八的年轻帝王,望着马上女子温婉如昨的美丽容颜,痴痴地开口:“梓潼……”
    话音刚落,马上的将军一手提起了她的领子,将她拎起甩在了身前的马上。趴在马背上的钟离朔见着黑马驾着她们一了冲出了漫天火光,在漫天的星光下驶向了空旷的殿前广场。
    呼呼的风声在耳边掠过,皇帝的平天冠掉了,手里的尺八也掉了,身上整齐的龙袍变得乱七八糟。
    将军勒马,马蹄在广场中央停下。趴在马上的钟离朔被驾马的将军拦腰抱起,扶正了身体抱在怀里。身体透过夏日单薄的龙袍贴近将军冷硬的铠甲时,瘦弱的皇帝被将军抱在怀中,用面颊贴着了背脊。
    将军颤抖着身子,紧紧地抱住皇帝,用力地咬紧牙关,一字一句说道:“殿下,我回来了。”
    皇帝闻言,抬头仰望着月空,一轮满月挂在空中,周边还缀满了繁星。
    满月繁星,这是在做梦了。她死的那天,可是非常孤寂的一天。
    泪水顺着眼角滑落,留下两行清痕,皇帝吸吸鼻子,扭头看向了身后的女人,说道:“孤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梓潼。”
    眼中的人,分明是初见时刚满二十岁却誉满九州的大将军禤景宸。
    她早已不是与之大婚时的太子殿下,而禤景宸也不是二十岁的大将军。
    所以这是在梦里。
    于是钟离朔扭转身子,以一个别扭的姿势将禤景宸紧紧地抱在怀里,在她耳边轻声言道:“一年多不见,孤十分想念你,梓潼。”
    “欢迎回来,梓潼。”钟离朔字字温柔,带着满腔情意:“只可惜,孤未能给你接风洗尘了。”
    今夜,钟离朔在太一观的云梦殿中,做了一个非常美好的梦。
    梦里,她携着禤景宸的手,做了许多她死前猜想她能做的事。而梦外,大司命在最后一张纸燃尽之时,停下了在火光里跳跃的舞步。
    项斯年望着已经熟睡的禤景宸,缓缓地吐出来一口气。她望着已经睡熟的女皇,心想靠着安神香的指引,陛下的日夜思念,今夜一定能做个与昭帝的好梦了。
    掌管云雨的云中君,同样擅长布施梦境。所谓巫山云梦,不过是让有心之人梦到自己渴求的事物罢了。
    项斯年望着已然熟睡的陛下,扭头看向了跽坐在床边已然放下尺八的小师兄,飘到了师兄身边,伸手拽了拽她的衣袖,轻声说道:“师兄师兄,可以了,贵客已经睡着了,我们不便打扰她休息了。”
    她伸手拽了两下,见钟离朔没反应,后知后觉地哎呀一声,该不是安神香放多了吧,师兄竟然处在似梦非梦之境了吗?
    项斯年试探地伸手,摘下蒙住钟离朔眼睛的黑布,果真见到闭上双眼的钟离朔,已在仪式过后沉入了梦境中。
    糟糕了,一同入梦,小师兄会不会看见女皇与昭帝的情深与共,从此就对女皇没了心思了呢?
    项斯年可是亲自测过的,她这位小师兄,承的国运都是女皇陛下给的,她们还是鸳鸯蝴蝶命,生死同x,ue的爱侣。
    师傅走之前可是叮嘱过了,师兄年纪小,身份又不高,可偏偏是中宫之主。监天司与太一门虽不参与国政,但是东皇赐下的姻缘就要好好看护,故而须多多帮助师兄。
    项斯年想了想,真诚地希望小师兄有段美好的姻缘,能与女皇携手共进,能让她们监天司缔造一段佳话。于是年岁不大,但尽得师傅真传的少女,换来了自己的另外一位师姐。
    “风伯风伯。”项斯年在风中轻呼,一位身材高大的女子便从屋顶跃下,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她的身边。
    风伯不是人名,她与大司命一般,乃是监天司中一位特殊的司命。在前朝,风伯与河神,乃是贴身保卫君王之人。
    今夜,禤景宸来到太一观,风伯与河神,也跟着一起来了。
    名唤风伯的女子有着一张沉默寡言的脸,在听到项斯年的呼唤后,来到她身边,露出疑惑的神情。
    项斯年指了指床边的钟离朔,言道:“这就是监天司测出来的那一位了,今夜陛下要入梦,我不小心让小师兄也跟着进去了。如今夜露深重……”
    她话还没说完,便见风伯凝重的点点头,俯身捞起来钟离朔一声不吭地往外走。
    项斯年被她这番动作急得赶忙追上去,揽住了风伯,见高大女子眼中露出来的无辜神情,指了指暖床上的禤景宸,说道:“放那儿。”
    谁知风伯一听,连忙摇头,拒绝之意十分明显。项斯年一跺脚,说道:“你这榆木脑袋,这位将来是要做皇夫的人,放上去就行了,后果我来担着。”
    “这夜深露重的难道你要抱着她走到太一观吗?你将她放在那儿,天一亮我们就将她抱走,陛下不会发现的。”
    可风伯还是摇头,她抱着钟离朔跃上了屋顶,以自己高大的身躯裹住了钟离朔,令她安睡在自己的怀抱里。项斯年直叹气,只好给陛下裹好了被子,追随着风伯的脚步跃上了屋顶。
    她轻轻落在了风伯身旁,却见高大的女子抱着钟离朔仰头看向明亮的月空。今夜,一轮弯月挂在天空,逐渐趋向圆满。
    星月之下,女皇的暗卫们三三两两藏在了云梦殿的角落里,与屋顶上的两位司命,一起守候着女皇的美梦。
    第37章
    在禤景宸的梦中,她奔向了被烈火包围的奉先殿,救出了差点葬身火海的钟离朔。澜州援军跨过了凉水,擒住了叛军之首宛州刺史李明成,与现实中一般,她将楚国根深蒂固的李家连根拔起,把李明成斩于东门大街。
    楚国恢复了生机,她与钟离朔携手,将那个被权臣把控的朝廷在战乱之后一一整肃。年轻的帝王为了庆祝她在北方的大胜,特意巡游两岸以示国威。她与皇帝携手同游两岸,一路看遍了风景。梦里的楚国,正如昭帝所想的那般,是一个宁静祥和,富饶美丽的楚国。
    这样的梦宁静美好,令禤景宸欢欣不已。梦境的最后,钟离朔乘着一叶扁舟在凉水岸边作别,她说要顺着河水向东海而行。
    “再会,梓潼。”留在耳畔的,是昭帝含笑的道别。禤景宸站在岸边,目送着那一叶扁舟载着昭帝逐渐远去,低低应了一句:“一路走好,陛下。”
    在梦里,她们将曾经憧憬之景一一看遍,最终做了道别。
    一梦醒来,已是清晨。
    躺在云梦殿中的禤景宸,睁开了双眼,撑起身子,看着仍旧亮着的蜡烛,只觉得胸腔中灌入了无边的暖意。又酸又涩,却又倍觉温暖。她伸手,将右掌抵在胸口,轻叹了一声。
    那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低低回响,透着艰涩的味道。
    在女皇醒过来的那一刻,钟离朔亦从梦中苏醒。她睁开眼后,脑海里浮起的是关于梦境里的一切。她一定是太希望结局是如此的,才会做这样的美梦。钟离朔在心里回味了好一会,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躺在了床上。
    她昨夜不是应了大司命的请求,前去云梦殿助她完成仪式吗?之后呢?之后就是梦到了梓潼,关于后来的一切事情她都宛如梦中了。她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钟离朔掀开被子,只觉得脑袋有些发胀。她撑起身子从床上下来,在床边看到了自己的鞋子穿好,取下挂在一旁的厚重青袍套上,赫然看到不远处的茶几上压着一张信笺。
    钟离朔走了过去,取下一看,却是大司命项斯年留下来的。
    信里将钟离朔的疑惑都解答了,原来是昨夜安神香放多了,导致阵中的钟离朔也跟着入梦了。项斯年怕她着凉,便命人将她送了回来,安置在她住下的客房里。
    钟离朔见完一叹,难怪她昨夜里,能将关于梓潼的一切都梦得如此清晰了。
    将项斯年的信笺就着灯火烧掉,已经起身的钟离朔洗漱完毕之后前往观中食堂用个早饭,才收拾行李返回家中。
    正当她收拾包裹之际,房门就被人敲响了。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项斯年。
    “昨夜的事情,多谢小师兄了。不过,小师兄这就归家了?”项斯年站在小桌旁,看着忙碌收拾包裹的钟离朔,小心地看着她的神情,轻声问道。
    “是啊,准备回去了。昨夜之事,你不用谢我的,不过举手之劳罢了。”钟离朔应道,手脚利索的收拾自己的东西。
    项斯年见她脸上并无异样,轻咳了一声,言道:“昨夜是我经验不足,闹得师兄也如梦了。入梦之人有好有坏,不知师兄昨夜可否梦到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情?并没有。钟离朔想着梦里皇后如昔的容颜,微笑道:“并无甚奇怪的事情,不如说托了师妹的福,我昨夜做了一个好梦。”
    一个,藏在她心中终于被完整描绘出来的好梦。
    项斯年见她愉悦的神色,心中的担忧终于淡了些。只钟离朔又问:“不过昨夜送我回来的人是谁?”
    “师兄放心,此人是我师姐,乃监天司的风伯。”
    项斯年话音落下,便钟离朔的眉头皱了起来。据她所知,在刺帝时期,监天司便无风伯河神两位守卫皇帝的司命。后来青岚担任大司命,一直说要给她找到风伯与河伯,如今竟然真的找到了吗?
    说是师姐,那么应该是刺帝之后的风伯继承人了。
    钟离朔思考了片刻,问道:“如今监天司又有风伯了吗?那么河神呢?”掌管河泽,万物之水的河神呢,可否归来?
    项斯年摇摇头,说道:“风伯与河神在刺帝在位期间失踪已久,师傅后来只找到风伯的传人,并没有找到河神。对了师兄,你怎么知道风伯与河神之事,是我师傅告诉你的吗?”
    钟离朔心下一惊,监天司贴身守卫帝王的风神与河伯失踪一事,乃是前朝秘闻,她之所以知道,是因为自己登基后大司命亲率监天司众人参见她时,一一说出来的。
    于是钟离朔稳了稳心神,应了一个嗯。
    项斯年露出料想也是如此的神情,在钟离朔留下一句“替我好好谢谢风伯师姐”后,便将她送出了太一观。
    她望着钟离朔逐渐远去的身影,心里却想,钟离朔若是知道昨夜那个呆子为了执行贴身保护东皇,不理寸步的信条。而抱着她眼里碍事的你在楼顶吹了半夜的风,直到自己好说歹说,呆子才将你抱回去的事情,你只怕不会真心实意地想谢她的。
    项斯年送走了钟离朔,又回想起今早女皇清醒之后望着她的感激神情,还有那一句留诏,只觉得头疼得厉害。
    巫山云梦,巫山云梦,多少人想着沉睡在梦里不愿清醒呢?她竟想不到,原来昭帝在皇后的心中分量竟然有如此之重。那么小师兄这个天选之人,应该在什么时候提出来比较合适。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年轻的大司命叹了一口气,于日落之后的掌灯时分,步入了女皇的寝殿。
    “陛下。”始一迈入殿后,大司命见到小榻旁披着长袍捧书阅读的女人,恭敬地行了一礼。
    “大司命请起。”禤景宸放下了手里的书,招手示意大司命走近些,“坐下吧。”
    “诺。”大司命落座,看着女皇温婉的面容,轻声问道:“陛下为了何事召臣?”
    “也没什么,只是想听你讲讲经。”禤景宸的目光落在对面稚嫩的少女身上,言道:“昨夜得大司命相助,我受益颇多。如今我想为昭帝祈福,每日念经焚香,只这《太一本纪》于我而言着实晦涩,故而特请大司命为我讲解一二。”
    想当初在弘文馆时,对太一教派完全不感兴趣的禤景宸是靠着死记硬背才考过了经义这门。如今因昭帝动念,在一梦之后仿若释怀的禤景宸,愿意以此生的信念为钟离朔的来世祈福。
    大司命项斯年闻言,心里掀起了波涛海浪。此前对太一门无动于衷的女皇,在巫山云梦之后竟然起了如此心思,这让大司命又惊又喜。
    她的脑内泛起了无数波涛,可面上仍旧维持着原先的平静,沉吟一番,方才缓缓言道:“陛下愿意听微臣讲解太一门的经义,乃是微臣与天一门监天司共同的幸事。而昭帝之灵,亦会感念陛下深情。”
    “只在此之前,陛下可否听臣几句不敬之语?”大司命凝眸,将自己宛若星辰般璀璨的双眼直直地望着禤景宸。
    禤景宸拾起了案上的《太一本纪》,微笑道:“卿,但说妨。”
    项斯年咬着唇瓣,犹豫了一会言道:“陛下可否记得楚灵帝?”
    楚灵帝,刺帝的父亲,那个闻名天下的修道之君,她当然知道。
    禤景宸点点头,便听少女清脆的声音响起:“楚灵帝初继位时,因在东皇祭上偶见神女之姿,一见钟情后便陷入了痴妄。他求问了当时的大司命,向其问询问灵之法,好寻求与神女会面。在大司命拒绝了他之后,当时太一观观主为了太一门的繁荣,却主动为灵帝问灵。”
    禤景宸仔细地听着,稚嫩的少女接着言道:“问灵之后,灵帝大喜,在观主教唆下进入了太一门,一心修道不顾国政。观主乃当时源州贵族李家出身,李家因此得益,一跃成为权贵,与当时外戚杨家并称李杨双虎。”
    “为了巩固权柄,李家与观主合并挑唆灵帝,言说凡间女子有神女的化身,灵帝便一一按照观主的测算将无数民间女子娶回宫中。”这其中,便有刺帝的母亲,时称宛州双姝之一的苏妃。
    “不仅如此,灵帝膝下的儿女在出生之后,也被送到观中抚养,在成人之前也跟着灵帝修道,好让灵帝在死后能升上神国与神女在一起。”
    项斯年看了女皇一眼,言道:“灵帝修道多年,没有立下太子。而李杨两家为了争权,在立储一事上争得你死我活。李观主便提议陛下向东皇大祭,问询太子之选,最终测出了一位国君,那便是刺帝。”
    接下来的事情,禤景宸便全都知道了。
    时有忧国忠君之士,在太子人选出来之后尽力辅佐,这里面的然还包括当时的大司命,也就是青岚的师傅。
    在抗衡李家之势时,大臣们选择了杨家的公子作为皇夫,威逼刺帝大婚。于是,就有了后来的一系列悲剧。
    在大司命去世之后,荏苒接受监天司,于刺帝生产当日,发起了最为凶狠地屠杀。当时太一观李观主一系尽数斩杀,而杨李两家被定下谋反大罪,诛尽九族。
    此后,刺帝钟离尘励ji,ng图治八年,将朝纲一一整顿好。却在将皇女钟离朔送往云州后,开始了一系列亡国之举。
    人们都说,刺帝屠杀太一门人触怒东皇,惹来了亡国之祸。可这一系列的源头,却是她那个妄想神女一心向道的父亲。
    项斯年望着女皇认真的神色,诚挚言道:“以楚灵帝之事为例,还望陛下能记在心中。陛下,在东皇的眼里,为君者,应该以百姓为重。为天下百姓者,才是东皇最好的信徒。”
    禤景宸闻言,只微微一笑道:“大司命多虑了。朕的心中,自然有分寸。不说东皇,便说是昭帝,也不允我荒废朝政的。朕只是想听听经义,为陛下每日黄昏焚香祈福罢了。如此,大司命可还愿教我?”
    项斯年松了一口气,欣然应之:“这是微臣之幸。只陛下真要好好学经义,臣却觉得除了我陛下还有一更好人选。”
    “哦,监天司还有谁比你还好?”
    “不是监天司的,是我的一位师兄。”项斯年微微一笑,心想终于等到的机会不能白白浪费了,于是真切说道:“她自小熟读经义,又有师傅指点,在这方面,我不如她。且她每日都很空闲,能日日来为陛下解惑。如此人选,再好不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太一本纪:想不到会是我吧。
    第38章
    禤景宸念着大司命有繁忙的公务在身,于是答应了她的提议,拟下一道令交与大司命,自此步入了太一门的修行。
    次日,大司命在与钟离朔授课后,与她言道:“小师兄,这杂录秘闻的事我已尽一一解说完,此后我便不再单独为你授课了。若你念经有疑难之处,尽可来监天司寻我。”
    项斯年说着,从宽大的袖口处取出一枚令牌,递到了钟离朔面前,“这是监天司的令牌,你持令可来找我。”
    钟离朔接过令牌,点点头,施了一礼:“这小半月真是劳烦师妹了。”
    项斯年摇摇头,说道:“祭祀之礼不能教你,玄虚之术不能教你,星盘演算不能教你,我也只能给你讲经养x_i,ng了。可是经书你念得比我还熟,就只好给你说说杂闻了。你是我师兄,不必为此谢我。”
    项斯年微笑,看着身前俊俏的少年又言道:“况且,我还得请师兄再帮我监天司一个忙咧。”
    “又找我一起领人做巫山云梦?”钟离朔一听来了兴致,十分期待地问道。
    项斯年摇头,“是个好差事。”她说着,将女皇给她的密旨掏了出来,交给了钟离朔,“陛下欲修我太一经书,可我监天司上下除我之外,却并没有合适的人选给陛下讲课。师兄对《太一本纪》的理解比我透彻许多,故而我向陛下推荐了师兄。”
    “陛下每日下午,但凡是晴朗时节必到西宫校场骑马s,he箭,我念着弘文馆离西宫校场不过半刻钟的路程,深刻觉得师兄乃最合适之人。”
    随着项斯年的话语一点点抖出来,钟离朔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响,到达了再也控制不住的地步。她下意识的将手握紧,听得项斯年继续说道:“我与陛下约好,酉时在弘文馆开始授课。”
    “这地点还是在这里,一样的时辰,不过师兄却从听课之人变成了授课之人。且不会影响师兄回家的时辰,亦可对镇北侯有所交代。”
    项斯年将事情一一说完,微笑地看着钟离朔,“如此,师兄可愿替我监天司做这份差事?”
    原本就迫不及待地钟离朔一口答应,言道:“我愿意。”兴许是太心急了,钟离朔紧接着问道:“不知何事才开始正式授课?”
    “明日。”项斯年开心地说道,事情能顺利的发展,实在是令她觉得开心。暂且不说女皇会不会看上眼前这个比她小了一轮的少年,但是有了相处的机会,总比之前莫不相识比较好。
    只要有了接触,而女皇亦不反感,监天司就能挺直腰板将之前的测算呈上朝堂。
    接过圣旨的钟离朔,怀揣着一颗小鹿乱撞的心,焦急地等了一夜,终于等来了第二日清晨。她心中记挂着禤景宸,原本以为要到秋天枢密院私招时才会等到机会的钟离朔,猝不及防得来了这么一个机会。
    这虽然比她计划中提早了大半年,但一样可以让她告诉皇后她现今的身份,并且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表达自己的爱慕之情。
    心中有事,上课的时候难免神思不属。钟离朔几番走神,终于在听到弘文馆最后一声钟鸣响起时,抱着自己的《太一本纪》冲向了皇后等候着她的地方。
    只她一跑出学舍,便被人唤住了:“阿溯,阿溯。”
    她只充耳不闻,一股劲地超前跑,却被人大力的扯住衣领,急忙地停了下来。钟离朔扭头一看,却见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的林梦蝶抱着怀里的东西正笑眯眯地望着她,“这学舍长廊人来人往的,你跑什么呢?有人赶你不成,怎么慌张地连我喊了你几次都不应。”
    钟离朔见着青年如沐春风的笑脸,按捺住心中的急切,躬身施了一礼言道:“见过林先生,实乃学生有件急事,这才跑得匆忙。”
    “再有急事也慢些,你这小身板撞了人,只怕会被人撞坏的。”林梦蝶看着模样周正的少年,将一卷曲谱递到了钟离朔面前:“给你,原本说三日还你的,却拖到了现在,还望你莫怪。”
    钟离朔接过一看,这不正是自己月前给林梦蝶的曲谱嘛。她收下了曲谱,听得林梦蝶言道:“我将曲谱誊抄了一份,爱不释手看了几天,不料却被程文先生瞧见了,非说要看原谱确认是不是太子的曲子。”
    “程文大师除了曲艺高超之外,还是一字迹鉴定大家。”林梦蝶挨近了钟离朔,在她耳边轻言:“那曲谱,真是昭明太子的。程文先生一直问我是从哪里得来的,非说要买过来。我没有告知他是从你这儿来的,你且把曲子收好,别外露了。”
    林梦蝶拍拍钟离朔,说道:“程文先生要不到原谱,也抄了一份,后拿着给弘文馆一群先生看了一遍,这才回到了我手上。”
    他将曲谱为何延迟归还的事情交代清楚,笑着道:“这首曲子是太子难得给亲近之人的作品,情真意切远超其他。我等不愿此曲埋没,便准备了一露曲小会,专门给知音人听。”
    “待宴请好了宾客,我便告知你,届时你也一起来啊。”林梦蝶笑着拍了拍钟离朔的肩膀,抱着满怀的书朝外走去。
    钟离朔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念着皇后的她,完全没有在意自己的陈年老曲还有面世的一日。她收拾好了林梦蝶还给她的曲谱,朝着弘文馆的后院走去。
    春神的脚步在源州她响,怀抱着太一经义的钟离朔,穿着一身青袍穿过了弘文馆后院桃花盛开之地,踩着满地落英走到了她与皇后约好的小书房中。
    她站在门旁的一棵桃花树下,望着紧闭的门扉,踏着青石板于原地来回。她想着先前在大街上女皇的神情,在心里将今天的预想又演练了几遍,却迟迟不敢踏出一步。
    直到屋中之人听到她犹豫不决的脚步声,温声言道:“是监天司的小先生吗?请进吧,朕已等候多时了。”
    皇后的声音在屋中响起,令钟离朔狠下了一跳。她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上,紧紧抱着怀里的书本,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向前走了几步,伸手推开了房门。
    随着门扉响起的吱呀一声,一缕熟悉的檀香袅袅飘了过来。一袭青袍的少年躬身,踏入了房门,站在门口朝着前方施了一礼:“草民见过陛下。”
    正对着门的小榻上,此刻跽坐着一位女子,她穿着轻简的圆领长袍,捧着手里的《太一本纪》,浸在了檀香缭绕的香味里。女子听到动静扭头,将目光落在了门口,只见一为梳着道髻身穿青袍的道人躬身站在那处。只那道人垂首,令她瞧不见面容,禤景宸便温言道:“先生还请进来吧。”
    “诺。”紧张到不行的钟离朔终于得以抬首,她将目光落在小榻上的女子身上,穿着白色圆领长袍的女子梳着玉冠,瞧着温婉却透着一股英气。钟离朔将预演好的讶异写在了脸上,惊喜地看着皇后,说道:“永乐大人……不,陛下。”
    少年人开心十分,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扬。她看着禤景宸那张熟悉的脸,像是因为重逢的欣喜一般而止不住地朝她看,却又因着对方的身份而极力控制自己的好奇心。
    她看到了禤景宸脸上闪过一丝错愕,紧接着便听她说道:“原来是小公子啊,大司命说的师兄,便是你来着。我却不知道青岚,何时将你收做徒弟了。”
    禤景宸一笑,朝钟离朔招招手,说道:“不必拘理,小先生过来吧。”
    十分开心的钟离朔便依言走到了禤景宸身边,在她的招呼下矜持地坐在了对面。她看着皇后如昔的面容,双眼像是落满了星星,亮亮地盯着她道:“我也不知陛下竟是永乐大人,前次见面不晓得陛下身份,未曾见礼,还让陛下送我回家,草民实在是太冒犯了。还请陛下见谅。”
    钟离朔说着,又施了一礼。
    禤景宸看着她这张熟悉的脸,温声言道:“我也不知,大司命的师兄便是小公子你。”
    钟离朔闻言接话,将女皇想要的答案说了出来:“我记在了荏苒大司命的名下,青岚大司命去神国之前收我入了太一门,故而成了斯年大司命的师兄。不过陛下请放心,草民虽然归门时日尚浅,可熟读经义,理解透彻,定能为陛下效劳的。”
    少年人诚挚地望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禤景宸闻言笑了一下,说道:“大司命既然向我谏了你,我自然相信你的能力。如此,接下来还望小先生不要拘泥礼数,好好教我。”
    禤景宸将自称的“朕”换成了“我”,目的就是为了令眼前这位稚嫩却又信心满满的少年能少些心里负担。少年看起来很紧张,在女皇说了那句话过后,随即严肃的点点头,翻开了手中的《太一本纪》,言道:“草民必当竭尽所能的。陛下国事繁忙,为了不耽误陛下时日,草民如今便开始为陛下授课。”
    禤景宸看着她颤抖着手翻开几页书,弯唇摇了摇头,说道:“先生,你的书。”她伸手,指指钟离朔手里的太一本纪,钟离朔垂眸,发现手中的书籍不知何时倒置了过来,急忙调换,一张俊俏的小脸瞬间涨得通红。
    禤景宸看着少年人面皮薄的模样,终于明白,项斯年为什么与她说要喊这位授课先生叫做小先生了。
    可不就是小先生嘛,博学多识却又年少青葱,真真是惹人怜爱极了。
    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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