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疏月当时被凌夫人说得心头沉重,但睡了一觉后,又将这件事给忘在了后头。
她自小被当成男孩子养,少年时期又在流放地和军队里长大,小女儿的心思可以说与她始终无缘,她常常感觉被生计压得喘不过气来,哪里有闲余的时间去想自己的终身大事。
而且她心里有个秘密,那就是她对男人无感。
疏月得了一份闲差,天天在酒馆陪着顾长里喝酒,日子久了,也感觉疲乏,总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于是她就把顾长里扔在了酒馆,而自己到了街道上到处走。
战事初歇,休养生息,京都的繁华里一派平静,果然如顾长里所说的,天子脚下,敢惹事的人很少。
疏月便一遍一遍地走着,穿梭在人群里,从街道的这头走到另外一头,走在玉兰花树下,漫无目的地走着,有时候看到摔倒的小孩或者老人,就上前扶一把,人家看到她穿着衙役的衣服,敬畏之余总有感激的。
玉兰花落了满地,疏月看到有几个少女结伴在捡拾花瓣,她看到女孩子总会产生一种怜惜之感,想到自己的妹妹澜月。
她走过去,坐在树下的石头,默默地看着她们捡花瓣。
偶尔有个女孩会抬头冲着她笑,疏月便温柔地笑回去。
白玉兰落在她黑色靴子旁边,那女孩跑过来,特意将她脚边的花朵捡了起来。
然后就顺势坐在了她身边,攀谈起来。
疏月知道她是京市尹府上的婢女,跟着主子出来逛街,得空才来这里捡花瓣的,说是主子吩咐的,要带回去做香袋。
她点点头,“我是你们家大人的手下呢。”
小侍女看着她的衣服,抿唇笑着,“我知道啊,你是衙门里的衙差,是吗?”
“不过,玉兰花到处都有,何必特意到街道上捡呢。”疏月话题一转,以为是不是这里的玉兰长得最好。
侍女也疑惑,“不知道,是我们主子吩咐的,她去买胭脂,过会儿再来叫我回去。”她手里握着袋子,里面已经装了许多洁白的玉兰花瓣,专门挑干净的。
“你的主子是京市尹大人的女儿吗?”
侍女摇头,露出有些惆怅的笑来,“才不是呢,她是大人的爱妾。”
疏月看到了她的主子,是个二十六七岁模样的女子,挽着妇人的头,身上的衣裳也有些老气。她柔柔弱弱地走过来,呼唤自己的侍女回去。
看到疏月的时候,她似乎还恍惚了一下,视线落在她身上的衣服,然后朝她颔首,礼貌地行礼。
疏月连忙起身,也回礼。这毕竟是京市尹大人的妾室。
那侍女起身,语气欢快地说道:“岚姨娘,这里好多白玉兰呢。”
岚姨娘接过装着花瓣的袋子,带着自己的侍女袅袅离去了。
疏月闻到空气里有股淡淡的酒气,很浅淡,不经意间就消散没了。她压下心头的古怪,抬脚去小酒馆找顾长里。
顾长里今天好像喝得尤其凶,他趴在酒桌上,脸庞潮红,连疏月都认不出来。
疏月只好又扶着他,走回衙门。
这条街道疏月已经走过无数遍,一朵白玉兰又坠落,花期快过去了,几乎每天都能见到这雪白花朵坠落的情况。
落在肩上,疏月侧头,抬手轻轻拂去,就在此时,眼角扫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左苍玉立在街道对面的衣铺门口,侧脸看上去有些消瘦。
他似乎正在等人,眼睛一直看着衣铺店里,很快,里面走出来一个华服女子,端庄的容颜上有温婉的浅笑,轻启红唇,对左苍玉不知说了什么。
左苍玉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指,然后牵着她,姿态温柔从容。
疏月两指轻轻一挥,将肩头的玉兰花毫不留情地挥走,然后转过头,抬脚继续走着。
将头埋在她肩窝深处的顾长里忽然喃喃出声:“兰……”
疏月以为他想要白玉兰,便往他手心里塞了一朵,反正地上都是。
顾长里痴痴地攥着那朵花,眼神温柔得好像要沁出水来,疏月看着他这副样子,不知道为什么,眼睛shi润了。
她低下头,继续拖着顾长里往前走。
顾长里却捂着自己的胸口,嘴里喊着:“疼,疼死我了,你给我揉揉吧。”
疏月诧异地看着他,顾长里整个人都滑坐在了地上,手紧紧地攥着那朵花,温柔的眼神充满了痛苦,过往的人都好奇地看过来。
疏月只好拖着他,坐在玉兰树下,然后说道:“顾长里,醒醒。”
他从石头上滑落,坐在了疏月的脚边,然后将头搁在她的膝盖上,一副醉猫依赖人的样子。“真的很疼,疼……”
疏月只好弯下腰,轻抚他的头发,又给他揉了揉胸口。
顾长里抓住她的手,将脸埋入她布满茧子的手心里,痛哭流涕。
“好了,不要哭了。”疏月有些不耐烦地哄着他,若是个女孩哭倒在自己怀里,她倒是会细声劝哄的。
顾长里孩子气地摇头,“不要,不要,就要哭。”
“唉。”疏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只好任凭他哭泣。
那天之后,顾长里再看到她,神色就有些羞赧。想来是记起了自己哭倒在她脚下的窘态。疏月脸色淡淡的,浑不在意。
转瞬一个月过去,疏月拿着新发的俸酬回到小院子里。
凌夫人和澜月坐在玉兰树下赶工,桌子上都是红彤彤的布料和珠子。
疏月走过去,认出了这是十里红妆需要的红帕子,专门盖在物品上的,她问道:“谁家要娶亲了?还是十里红妆?”
“是崔家的女儿。”澜月淡淡地说道。
疏月看了她一眼,不敢再细问下去,“哦,排场还蛮大的嘛。”
凌夫人语气不是很好地说道:“自然,毕竟是侯门娶妻。”
她们做的这些只是十里红妆里的九牛一毛而已,凌夫人的心在滴血,但为了生计,不得不为昔日的仇敌之女缝制嫁妆。
疏月不用多问,看着她们母女俩的神情,便知道确实是印象里一直与澜月不对头的崔家小姐崔今音。
她充满怜惜地看着自己的妹妹,要澜月替这个崔今音缝制嫁妆,实在是一件足够折辱她的事情。
澜月神色倒是淡淡的,不见喜怒。
疏月将自己的俸酬全交给了凌夫人,凌夫人也不客气,都收了下来。
她说道:“我给你们攒着,当嫁妆用。”
凌夫人还是不甘心,一直在努力给她们物色合适的夫家。只是确实太难找了,凌夫人最近打算看看有没有不错的人家要续弦。
吃饭的时候,凌夫人又谈起了这件事,大概是崔家小姐要成亲的事情刺激到了她。疏月和澜月默契地埋头吃饭,任凭凌夫人在那里感概,偶尔昙奴会小心翼翼地搭些话。
“崔今音那个丫头,哪里有澜儿这么乖巧,不过是家世一直好着,不然这左侯爷定然不会娶了她。”凌夫人絮絮叨叨,愤愤不平。
崔今音的母亲与她是死对头,以前老是暗地里较量着,凌夫人现在显然是输得彻底。
疏月印象里,还有崔今音这个丫头的模样,比澜月小两岁,每次到凌府做客,都乖巧得不得了,说起来,确实是比澜月要乖巧,只是样貌没有澜月长得讨巧。也不知道如今长什么样了,大概还是没有澜月好看的。
她正漫不经心地想着,忽然听到了左苍玉这个名字,她咬着嘴里的米饭,有些愕然。
“这位侯爷的名讳确实是左苍玉吧?”凌夫人侧身问打听消息来的昙奴。
昙奴点点头,“就是与郗家大少爷关系很好的那位。”她倒是把京都高门的事情打听得清清楚楚,连凌夫人都没有她来得清楚。
澜月终于忍不住,出言:“母亲,崔今音也没有那么差,配这位左侯爷,刚刚好。”
第7章 湖边
疏月出门的时候,凌夫人和澜月已经坐在玉兰树下赶工。听说这门婚事定得很急,因此出动了京都各大绣庄来赶工。
她依旧先与她们打了招呼才出门。
清晨的街道干净整洁,疏月看到顾长里站在包子铺前买早餐。
她走过去,拍了一下顾长里的肩头。
顾长里回头,手里的包子差点从纸袋里滚出来,疏月连忙伸手扶住他的手腕,“这么慌做什么。”
顾长里懒洋洋地说道:“才没有慌。”
他捧着袋子,一边吃一边跟疏月并肩走向衙门。
衙门旁边就是京市尹府上,因此他们走到门口,看到京市尹大人出门,便立足,等着他进去再走。
淡紫色裙摆在门口一晃,一个睡眼惺忪的美娇娘在丫鬟的扶持下,迈步出来,走到京市尹大人跟前。
她伸手,将一支簪子递给他,“大人,您又忘了戴这个。”
京市尹那略显老的脸在清晨的阳光下笑得温煦,然后微微低头,让自己的爱妾戴上。
这美娇娘正是疏月前些日子在玉兰树下遇到的岚姨娘。她羞红了脸,匆匆给他带好簪子,然后有些心虚地转身迈入府里。
旁边的下人们都低着头,不敢看,更不会出去乱说。
疏月看着这一幕,说道:“京市尹大人倒是跟自己的夫人感情好。站在门口就这般秀恩爱。”
旁边的顾长里低头啃自己手里的包子,对疏月的话恍若未闻,只是斯文的脸庞此刻有些苍白。
“啧,你吃包子怎么吃得地上都是包子屑。”疏月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浪费粮食。”
顾长里抖着手,将没吃完的包子放回袋子里,瞪了疏月一眼,然后大步走去。
疏月对他的态度百思不得其解,摸了摸鼻尖,跟了上去。
京市尹大人的衣摆一晃,人已经走进内堂。
他们没有与他打个照面,先换了衣裳,然后又握着长刀出衙门,去巡逻街道了。
疏月拉住又要走进小酒馆的顾长里,“今天京都的外城河放水,有不少的人在河边游玩,我们得去那边盯着。”
“要去,你去。别拉着我。”顾长里恍若未闻,自顾要进去。
疏月背挺得笔直,手劲加大,“我一个人怎么看得住那么大的地方,两个人去,也有照应。”
顾长里还要拒绝,但疏月已经径直拖着他往河边走了。长年酗酒的身子早已被拖垮,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反抗。
到了那里,果然很多人,河上有画船在穿梭。
疏月站在柳树下,这个季节,柳絮已经飘飞,她眯着眼,看着河道的周围。而顾长里已经又懒洋洋地坐在柳树下,手里抓着柳絮玩,百无聊赖的样子,随时都能睡去。
划过去的画船上立着三三两两的少女,似乎是良家女子,服饰妆容都是上好的,语笑嫣然,赏着暮春的风光。疏月忍不住多看了她们几眼,她们似乎也注意到了这边,纷纷掩嘴偷笑,然后又不好意思地侧过头,只是眼角的余光还在打量着疏月。
顾长里“哼”了一声,“怪不得要拉我到这边,原来是来看女人,无聊。”
疏月不理他,但也没有再看那群女孩了,去看河道边上的人群了。
那几个女孩见柳树下长身玉立的郎儿不再看她们,有些失望地回头,随即又被其他给吸引了注意力。
疏月巡视了一圈这边的情况,然后准备走到另外一边看看。
顾长里却是不肯再走了,“太累了。”
“你才走了几步路?”疏月又要去拉他,他却事先准备好地躲过她伸来的手。
见他整个人懒散得都快趴在石凳上,疏月只好不再坚持,“那你在这里看着,我去那边看看。”
顾长里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她快走。
疏月握着刀,走到河道的另外一边。她穿梭在人群里,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孤独的执刀者。所以她干脆走在河边,在柳絮纷飞里走来走去。
一艘ji,ng雕细琢的画船从河中央悠悠靠岸,船头晃着两盏古雅的宫灯,疏月看到美的事物总会忍不住多看几眼。
然后就看到了左苍玉立在船头,一袭雪白衣裳,墨发垂肩。
疏月又遇到了他,但每次都隔得好远,无法跟他打招呼。她从流放之地回来就没有打算与左苍玉重逢,但京都这么大,到底还是遇上了。
她立在柳树下,手里抓住一团柳絮,身上在流放之地被狱卒鞭打的伤痕犹在,倒在泥地里被人践踏的记忆也还记着,而这些记忆也存在左苍玉的脑海里。
他见证了她少年时期所有的狼狈不堪与屈辱。因此疏月是不希望再遇到这个人的。
但左苍玉也在她绝望的处境里伸手相助过,同甘共苦的记忆也无法泯然不见。她看到左苍玉,就觉得不安与亲切,如此矛盾,所以不如不见。
疏月移开视线,下定决心不与他打招,转身就从河边走开。
左苍玉扶着画船的朱色栏杆,看着疏月的身影没入柳树后面,一如那些日子她穿梭在白玉兰树下,渐行渐远,直到不见了踪影。
他看腻了护城河的风景,转身走入画船里,秀丽富气的屏风后面,坐着他即将要娶的女子。
崔今音的身子隐在cha着一丛杏花的瓷瓶后面,只隐约露出姣好的侧脸。
她抬眸,伸手拂压下那丛杏花,看着左苍玉颀长的身影走近自己。崔今音看着他的脸,脸颊隐隐浮现红晕。
左苍玉止步屏风一旁,没有再继续进来。
“怎么不进来了?”崔今音愕然,但女子的矜持,让她不能起身去靠近他。她身上熏了香,空气里都是甜腻的香气,外面有喧哗声,但落在这里,便静了许多,她坐在这片安静里,宛如簪花侍女,温婉秀雅。
她是典型的京都贵族小姐,长相不是最出众的,x_i,ng子却是最好的。她应父亲的要求,出门与自己的未来夫婿游船踏青,其实她心里也是欢喜的。
她移开视线,凝视着杏花枝头上的花蕾,耳畔听到左苍玉温润的声音,“不出去走走?”
崔今音闻言提起裙摆,从瓷瓶后面款款走出来。
她以为他会伸手扶住自己,但他率先转身踏出了画船。崔今音有些失落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垂在后背的墨发,如泼墨般乌黑,发丝柔软纤细,竟比女子还要来得秀雅,便有些痴了。
这个人,是自己未来的夫婿啊,令她如何不喜。
疏月走回去,看到顾长里坐在柳树下饮酒,也不知从哪里来的酒。
她刚要走过去,眼角扫到一个侍女的身影,是捡玉兰花瓣的侍女。下意识地往四周看去,果然看到了岚姨娘纤细的身影,立在河边柳枝旁边,微风吹得她裙裾摇摇,宛如谪仙。
疏月便走过去,眼睛笑得温柔,“又遇见你了。”这话是对侍女说的。
那侍女回头,看到那日的衙差玉树临风地立在自己身后,湖水般的眼睛温柔毕现,心头便觉得跳得有些快,笑得熏熏的,“是啊,真巧。”
后面的顾长里又不屑地“哼”了一声。
岚姨娘转过来,那柔情白皙的脸庞上一片无奈与担忧,“少喝点酒吧。”她说完才看向疏月,神情淡了许多,“你与他整天在一起,也劝劝他吧。”
“呃……”疏月疑惑地看着这两个人,不知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顾长里懒懒地说道:“她是我姐姐。”
疏月才明白过来,连忙点了点头。她又闻到了岚姨娘身上淡淡的酒气。
第8章 同行
岚姨娘似乎还想劝顾长里几句,但顾长里很不给这个姐姐的面子,不耐烦地别过脸,懒得与她再谈下去。
疏月别开脸,假装去看河上的风景,却看到方才的画船正悠悠划过来,那古雅的宫灯下,站着左苍玉和一个女子。
那女子正是前些天从衣铺里走出来的那位,疏月心想这大概就是崔今音了,她又仔细看去,大概是女大十八变,崔今音完全没有小时候的痕迹,那个乖巧得有些木讷的女童已经消失不见了。
崔今音半趴在朱栏杆上,似乎在观赏河里的游鱼,而左苍玉一手护在旁边,防止她落水,眼睛却看向别处。
猝不及防,两个人就这样对视上了。
疏月感觉自己呼吸一滞,屏息间,那画船又划近了几分,似乎要靠岸了。她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左苍玉那双略有些冷意的眼睛。往日那落魄的记忆又潮水般涌上来。
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疏月几乎是有些狼狈地移开视线,然后转身离去,不再盯着那艘画船看。
崔今音看着河里银色的小鱼,看得正起劲,耳畔又听到左苍玉说:“外面日头太晒,还是回到船舱里吧。”
她只好依依不舍地跟着他进去。她侧头,看到左苍玉略有些苍白的脸颊,不禁关心地问道:“身体不舒服吗?”
但是左苍玉没有回答她,好像没有听到她在说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都浮现了恍惚的神色。崔今音看到他这幅模样,乖巧地没有再出声,安静地跟在他后面走到船舱里面去。
岚姨娘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疏月看到顾长里侧躺在石凳上,衣襟被酒染shi,神色萧索。
她再迟钝,也觉察出了他与岚姨娘之间的不对劲,不像一般的姐弟。只是这会儿她也没有心情去了解别人的事情。
疏月坐在顾长里旁边,怔怔地望着天空飘扬的柳絮,十年的时光里,到处都有左苍玉的影子,她正在努力遗忘自己的流放生涯,回到京都却遇上了左苍玉,那些被压在深处的记忆此刻又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一定要抹得干干净净的。
疏月正在缅怀自己逝去的青春岁月,醉醺醺的顾长里又失态地攥着她的衣角,痛哭流涕。
光天化日之下,熙熙攘攘的人群旁边,顾长里就这样哭倒在她的膝上。
路过的游人看到这一幕,只以为是两个男子抱在一起,实在有伤风化,忍不住频频回顾。
疏月无力扶额,她认命地扶住顾长里的手臂,将他半拖着狼狈离去。
就在他们扶持着离去的时候,河上的画船正缓缓靠岸,左苍玉立在船头,视线落在他们的背影上,目光沉沉的,俊美的脸庞隐隐紧绷着。
崔今音提着裙摆,在丫鬟的搀扶下走到船板,回头,却看到左苍玉还立在原处,一动不动,春天的暖风吹着他雪白的衣摆,似乎隔得好远。
……
玉兰花完全凋零的时候,澜月和母亲终于赶工完成了。依旧是昙奴出面交差,顺便寻找新的任务。
昙奴说:“准备了两个月,十里红妆总算齐全了,现在就等着选定的吉日一到,迎娶新人。”
澜月才意识到这些活是左侯府里的,而非崔家。只是下聘对象是崔家而已。她长长吐出一口闷气,最近赶的这个活实在让她不舒服。
凌夫人看着桌上已经包好的活计,不知在想些什么,在昙奴要抱走它去交差的时候,凌夫人忽然叫住她,然后看着澜月,“这次你去送吧。”
澜月大吃一惊,随即恢复平静。
昙奴顺从地将那包东西递给澜月,“到左侯府的偏门,那里有人等着的,你跟她说是昙家揽的活,已经绣好了,对方自然会明白的。”因为这是澜月第一次出门交差,昙奴未免要多说几句。
澜月抱着那包柔软的丝绸,点点头,“晓得了。”
凌夫人慈爱地看着她,眼神里有微光闪过,意思不明而喻。
偏偏这时疏月从衙门里回来了,她平日里没有这么早回来的,只是京市尹大人忽然来找顾长里,特准许她提早回来,似乎是有话要对顾长里说,不想有第二个人在那里。
疏月便提早回到了小院子,看到澜月抱着一包东西准备出门,立刻立足,站在澜月面前,“妹妹去做什么?”
澜月心里正有些发怯,看到她,眸光才亮了几分,“陪我去左侯府一趟吧。”
疏月微微一愣,看着那包东西,想起她们最近这些天忙的活,心里明白了几分,她本想拒绝的,看到澜月柔弱的模样,又一脸期待地看着,便点头应了。身上的长衫未换,就这样陪着澜月出了门。
她们没有马车,只能徒步前往,侯府离这边还有些远,疏月将妹妹手里拿着的东西接过来拎着,走在她身后侧,不时地与她说几句话。
澜月对京都远比疏月要来得熟悉,因此一路上,澜月总会忍不住将新出来的店家或者十年之间发生的大事告诉疏月。
疏月看着她在夕阳下的笑容,心里忽然也感觉暖暖的,她对这个妹妹自小便很亲近,现在终于感觉彼此又熟悉起来。
左侯府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大富贵,但因为是新建的府邸,干净整洁,肃然里有淡淡的松木香气。
澜月来到偏门,与等在那里的一个老婆子说明了来历,老婆子简单地看了看包袱里的活计,然后点点头,示意澜月跟着她进来。
她看了看站在澜月身后的青衫男子,“这位,就不用跟进来了吧。”她考虑到是去后宅,男子跟着多有不便。
疏月也没有多加解释,便对澜月说道:“妹妹,我在这里等你出来。”
那老婆子略带些歉意地看向疏月,“门口站着人恐怕不好看,不如先找个地方坐一坐。”
澜月立在那里,面色有些苍白,如今身份地位不如人,连门口都不允许站着,只怕有碍雅光。她抓紧手里的包袱,却又不能说些什么。
而疏月倒是没有觉得什么,她指了指旁边的一片竹林,“那我到里面等。”
疏月看着妹妹走进府中,木门缓缓阖上,她才走到竹林里。这片竹林似乎是野生的,没有人料理,枯叶满地,也不见一桌一椅,她只能立在竹林里,百无聊赖地看着青翠的竹叶。
竹林深处,呆得久了,便慢慢的有了寒意,疏月踩着枯叶走来走去,耐心地等着妹妹出来。
大门口里传来马车辚辚的声音,疏月拨开竹叶望过去,只见之前在街道上见过的那辆华丽马车停在侯府门口。
一个锦衣青年从马车里下来,身姿风流,有着养尊处优的气度。他径直入了侯府,竟不需要有人通报。
疏月因为不认得这个人,所以有些无聊地移开视线,心想妹妹怎么还不出来。
第9章 好姐姐
澜月将做好的绣工活计递给府里的婆子,接了工钱,心里惦记着疏月,便要出门,片刻时间也不肯耽搁。
走到一半,却撞上了一个锦衣青年。这青年手里拿着一把折扇,闻到香气就忍不住用扇子挑起撞入自己怀里的少女下巴。
澜月长得美,一双翠眉,鼻尖挺翘,红唇嫣然,不说话已经有万种风情。
郗琅阅女无数,还是被惊艳到了骨子里,嘻嘻笑着就一把抱住她,“哪里来的小美人儿,给爷乐乐。”
澜月气得浑身发抖,伸手推他,郗琅却当成了情趣,乐此不彼,当下连左苍玉也不见了,就要抱着她回府逍遥快活一番。
澜月手脚并用,像搁浅的鱼儿不断拍打着,奈何力气悬殊,始终挣脱不开,唯有泪流满面,目光惨然。
原想着逃不过这一遭,忽然横空而来一股力道,直接将她抱了回去,澜月睁开眼睛,看到熟悉的青衫颜色,顿时安心下来,双手紧紧地抱住过来救自己的疏月。
疏月长腿一踢,当胸踹在郗琅身上,郗琅整个人都飞出了几米远,趴在地上,好不狼狈。
澜月并不敢看,耳畔只听得那公子哥痛叫声,夹杂着疏月清淡的关怀安稳,“好了,没事了,澜儿不要怕。”
澜月听到她像小时候称自己为澜儿,心尖儿一抖,将脸埋在她衣裳里,低声哭泣起来。
为这份久违的亲切感。她这时候才敢完全宣泄出自己这十年来对疏月的思念。
疏月听到她的哭声,手下意识地更紧抱住了她,然后看向从地上爬起来的郗琅,“皇城脚下,光天化日,你还有没有王法了?”
郗琅摸了摸被踹疼的胸口,盯着面前杀出来的程咬金,疏月一袭青衫,长发高束,身材挺拔,十分英气,郗琅没有看出来这是个女人,“怎么,这是你相好?”
他扬起下巴,指着还抱在疏月怀里的澜月,语气不善。
疏月挺直腰背,双臂用力抱着澜月,说道:“恕不奉陪,告辞。”
她知道左侯爷的客人非贵即富,确实不是她惹得起的,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如趁早抽身离去。
面前忽然多了几位壮丁,拦住了她的去路。
郗琅在背后笑得痞气,“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人可以走,这小美人得给大爷留下!”
疏月冷笑一声,依旧抱着澜月,低声说道:“妹妹抱紧我,别怕。”
一双温软的手依言抱紧了疏月的腰身。
疏月抬腿便是一脚,直接将率先冲上来的壮汉踢倒了。她十年流放,在囚徒中挣扎着生存,后来又参军入伍,这些家丁又怎么是她的对手。
郗琅咬着牙,有些生气,刚要叫更多的人,侯府却被惊动了,跑出来很多仆人围观。
左苍玉不知何时已经立在他身后,视线落在厮杀的疏月身上,眼眸幽深,面无表情。
这里毕竟是左苍玉的府邸,郗琅有些不好意思,“对不住了,在你府上闹事。”
左苍玉这才看向他,目光有些锐利,“怎么惹到她的?”
“什么?”
“她。”
郗琅看了看左苍玉,试探着问道:“认识?”然后便要叫自己的打手停下,左苍玉却拦住了他,“让她继续打。”
疏月一人敌众,怀里还抱着澜月,不知不觉中便已经汗如雨下。
澜月贴着她的胸口,能够听到她剧烈的心跳声,一下一下,伴随着拳脚打在r_ou_体上的沉闷声,让她心惊r_ou_跳又头昏脑涨。
她闻到了疏月身上淡淡的汗水气息,竟然很好闻,让她更想更紧地抱住她,这是一种安全感。
左苍玉立在一旁,看着疏月紧紧护着那个少女,眸色冷得透彻。在那寒冷荒凉的流放之地,疏月每每提起自己的妹妹,那双眼睛就如夜空那弯冷月般明亮透彻。
现在看来,她此刻拼死保护的少女,就是当年她念念不忘的妹妹了。
不知打了多久,疏月将所有人都打在地上爬不起来。
耳畔传来拍掌声。疏月转动眼眸,看到左苍玉风姿翩翩地立在廊下,是他在拍掌。
左苍玉收回手,淡笑道:“疏月,你还是这么能打。”
“侯爷过奖了。”疏月下意识地就将澜月往里抱了抱,不让她抬脸,怕她看到左苍玉。
左苍玉的皮相极好,肤色冷白,五官ji,ng致,天神般俊美,迷倒京都城里的少女不尽其数。
更何况,当初在流放之地,疏月跟他讲了太多关于澜月的事情,直到有一天,左苍玉不知是试探还是真心,跟她说回京都城要娶澜月。
从那天开始,疏月便不再跟他谈论澜月的任何事情,因为已经变味了。
左苍玉好像也是在那时候识破了她隐秘的心思:她对这个妹妹有着非分之想。
这是惊世骇俗的想法,疏月自己也知道,所以她藏得很好。但是在那样孤寂寒冷的地方,她只有靠回忆跟澜月的过往才能支撑自己走下去,左苍玉是她唯一可以倾诉的人。
后来连这唯一的人选也没有了。
左苍玉注意到疏月保护澜月的动作,y冷地笑了笑,“这位妹妹是有什么见不得人吗?怎么不让我认识认识。”
澜月下意识地便要转头去看他,被疏月遮住了。
疏月看着左苍玉,“侯爷,可以让我们回去了吗?”
左苍玉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摩挲着玉佩络子,“我想认识一下澜月,毕竟当年你跟我说了那么多,百闻不如一见。”
郗琅在旁边说道:“原来这小美人叫澜月,她长得确实绝色。”
左苍玉冷淡地看了他一眼,郗琅便不再开口说话,得了,到嘴的鸭子飞了。
澜月示意疏月放她下来,疏月便怔怔地松了手。
澜月落地之后,这才看到左苍玉的脸,她问道:“你认识我?”
“是啊,她总是跟我提起你,想知道她是怎么形容你的吗?”左苍玉的笑没有抵达眼睛,带着淡淡的寒意。
澜月毫无察觉,只是问道:“怎么形容的?”她看了旁边的疏月一眼。
疏月抿着唇,脸色很不好,“左苍玉,不要让我鄙视你。”
当初她真心将左苍玉当成朋友,说了很多掏心掏肺的话,现在她只想一巴掌打死那时候的自己。
左苍玉原本就白皙的脸白了一下,然后讥讽地笑了笑,“澜月,你自己回去问问这位好姐姐吧。”
他将姐姐二字咬得很重,意味深长。
澜月只觉得莫名。疏月忽然转身离去,什么话也没有说。
澜月只能亦步亦趋地跟上,一头雾水。
第10章 再度求亲
疏月倚在红木窗边,看着澜月对镜整理,她今日因为出门抹了些胭脂,现在正用清水一点点卸妆。
女子的手指白皙如玉,绸缎般的青丝从指间流水似的滑过,带着淡淡的旖旎。
疏月眼睛一瞬不瞬,宛如与窗外夜色已经融为一体,低调得像没有存在感,唯独那视线灼热,令澜月不解地斜眼看过来。
澜月手指微微用力,攥着散下来的一缕长发,轻声问道:“白日遇到的那位左侯爷是什么人物?他似乎跟姐姐很熟悉。”
疏月回过神来,语气极淡,说道:“这位左侯爷叫左苍玉,他年纪轻轻,却是战功赫赫,曾在边疆打仗十年,打胜仗回来便被封为侯爷,而当今垂帘听政的年轻太后正是左氏家族的人,乃左苍玉嫡亲的姐姐,此人在朝廷炽手可热,风头无限,是京都人人都想巴结的人物,只是他自小在民间长大,五湖四海皆有朋友,尤其那位富商郗家的新晋当家郗琅,与他关系非常密切。”
澜月露出恍然的神色,“我想起来了,他也是崔今音未来夫君。”
澜月说完后,手里原本握着的一枚簪子落在了桌面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疏月看了她一眼,神色冷肃起来,跟她说道:“这两个人都不是善茬,左家那位太后更是当初下旨抄了我们凌家,所以妹妹以后千万不要与他们有什么联系,就算是那郗家的纨绔上门缠扰,你也别理他。”
澜月见她神严肃,如临大敌,心中有些不自在,起身坐到床榻上,一边宽衣解带,一边说道:“我又不是什么惹事ji,ng,这其中利害关系如何不晓得,倒是姐姐你,那左侯爷对你似乎不一般,他终归是要娶崔家小姐的,你以后也别惹了他才是。”
澜月说这段话之时慵慵懒懒,带着几分倦意,似乎说得漫不经心,手里动作也未停,等说完的时候已经脱了外裳,只余一件露香肩的衣兜,胸前起伏隐约可见,烛灯间只映出初雪般的白滑肤色。
疏月移开视线,唇间含着一抹笑,澜月依样画瓢敲打了她一番之后,双手将覆在后背的长发一撩,然后平平稳稳地躺在枕头上,转眼便看到了疏月在笑。
澜月侧过身,枕着自己一条香臂,声音含糊地问道:“你在笑什么?”
“你敲打得很对,我以后一定离那位左侯爷远远的。”疏月一边说着,一边坐在了床榻边上。
澜月便看着她脱靴,见她撩开被子就要钻进来,她连忙嗔了一句,“你又忘记洗脚了。”
疏月一顿,又笑,“是了,我又忘了。”
疏月说完后就起身,走到庭院用井水洗干净了脚,然后方才回到床榻边上。
这么一会儿功夫澜月已经睡着了,睡前还不忘往里挪了挪,给她空出位置来。
这床不大,她们家道中落,目前也没有余钱去置购新床,凌夫人一直在念叨着要添购新床,疏月没有积极表态,反而有意劝阻了。
“我与妹妹都不是肥胖之人,挤一挤便好,何必破费再去买一张新床。”疏月那时神情平淡,还去看了看旁边的澜月一眼。
澜月神情也淡淡的,柔柔地说道:“母亲,是没有必要,我和姐姐可以将就。”
凌夫人只当她们懂事,眼睛浮现泪光,之后不了了之。
疏月坐在床榻边上,看着美人入眠的神态,疏月睡姿乖巧,雪白的双臂搁在淡碧色被褥上,美得惊心动魄。
疏月盯着她看了半晌,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那一头散在枕头上的墨发,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将她手臂塞回被子里,免得她半夜着凉了。
疏月隐藏心底多年的秘密,折磨得她即使人已在眼前也是思念如狂,只有在澜入眠之后,她方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凝视着她,不用掩藏眼睛里的深情,以解相思之苦。
澜似乎有所感觉,忽然翻了个身,嘟囔一句,“快睡!”
疏月抬手灭了床边的灯盏,屋子陷入黑暗之中,她深吸了一口气,伴着女子幽香,在辗转反侧中入睡。
澜月没有追问更多,日子照旧过着,像平静的湖水里鱼儿缓慢地游动着。
只是没几日,那张媒婆忽然又上门了,说的亲还是郗家的。
凌夫人原本以为对方会知难而退,时隔几个月,忽然又卷土而来,她未免错愕。
张媒婆这次来的时候态度明显好了很多,“郗大少爷不久前偶遇了你们家姑娘,惊为天人,一定要张婆我登门来说媒,凌夫人,这样年轻有为家底殷实的女婿,可是打着灯笼也难寻的。”
凌夫人慢慢地喝了一口茶,“我的意思还是那样,我们家姑娘不当小的。”
张媒婆哎呦一声,拍了拍膝盖,谄笑道:“明白,明白,就凭您家姑娘那姿色修养,那也不能给人伏低做小呀,只是呢这郗家家大业大,难免要讲究个门当户对,郗大少爷有个青梅,那是两家早就约好的亲事,不能违的,可他心里只喜欢你家姑娘,所以呢……”
张媒婆的话还没有说完,一道清凌凌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管你们怎么安排,我横竖是不嫁的,张媒婆,你还是回去,别白费舌了。”
门口立着一个淡紫襦裙的女子,容色清丽,眉眼温婉,说话的气势却并不弱。
凌夫人搁下茶盏,淡淡地说道:“澜儿,你先回屋,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
澜月却不肯走,径直跨了门,将手里一双质地通透泛绿的翡翠镯子递回给张媒婆,“还有把这个拿回去,平白脏了我的手。”
张媒婆脸色一变,变得很不好,说话也y阳怪气起来,“都道姑娘眼界高,看不起这等俗物,但姑娘你也得掂量掂量自己身份,说句不中听的,你如今是从枝头掉下来的凤凰鸟儿,由不得你挑挑拣拣了。”
凌夫人心中不喜,却也无法反驳。
澜月冷笑一声,“所以郗家我高攀不起,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张媒婆你回去吧。”
“哎呀,怎么会高攀不起,姑娘也别妄自菲薄,张婆我刚才嘴快,冲撞了你,你可别使小x_i,ng子,坏了自己的好姻缘。”张媒婆没料到这姑娘会大大方方承认自己的处境,态度顺势又一变,脸上已经浮现笑意。
澜月正要讥讽她几句,凌夫人在旁边冷声道:“够了,澜儿也有点分寸,这是张媒婆,不是别人,对长辈还是要礼貌的,之前学的礼仪都到哪里去了。我们家虽然是落败了,但这基本的礼还是有的,别平白的被人看了笑话。”
澜月握着手指,眸光陡然浮现泪意,“所以母亲便要将女儿许配给那满身铜臭气的纨绔流氓去?!倘若定要如此,女儿便出家当姑子去!”
凌夫人见她真的急了,可见是真的不愿意,沉沉一叹,“母亲何曾说过答应这门亲事了,张婆,你回去就说是我们凌家高攀不起,这门亲事就算了吧。我们这一家子都是弱女子,也对付不了大场面,相信这大户人家不会与我们这寒酸小户计较,是不是?”
张媒婆二趟而来,依旧一无所获,还被这姑娘抢白了几句,心情不好,敷衍说了几句,便回去复命。
张媒婆一路想着心思,到了酒楼里,在小厮指引下,走入郗琅喝酒的包厢。
郗琅怀里坐着衣衫单薄的歌姬,正一边听曲一边饮酒。张媒婆一看到他,便笑,“大公子好雅兴啊。”
郗琅看到她,眼睛一亮,一把推开怀里的小歌姬,招呼她先坐下喝口茶。张媒婆事情没有办好,这茶当然是不敢先喝的,便站着将事情简略地跟他说了一遍,“这事儿要成恐怕是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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